01.都是一塊無字碑
02.落魄鳳凰也如雞─想法子求生,就是美德
03.揮別迷宮老鼠的焦慮
04.忍耐班的幼稚園大班
05.手心千萬別向上
06.面對真相的勇氣
07.自我中心,不然呢?
08.活得久,活得好是神聖任務
09.化詛咒為祝福的能力
10.美國時間?你,最好有!
11.活得更有主見
12.就只跟自己比較吧
13.該逃就逃,我未必總是要負責任
14.困境時的乾坤大挪移
15.鬥爭無所不在,所以你要……
16.你知道你到底是誰嗎?
17.你值得過得更好─那些巴黎教我的事
18.不再為荷爾蒙付出代價
19.我不想做情緒的腔腸動物
20.真愛是且行且珍惜
21.正是這樣造就了我
22.中年之後還有向上階梯
23.自己打拍子自己活
24.莫以賭對邊論英雄
25.中年之後還有向上階梯
似乎是大作家莫言說的,他說著:我只對兩種人負責,生我的人,我生的人。
除此之外,誰真的能恆久把誰放在第一位?
讓我來引述一對夫妻的私密對話:
夜半無人私語時。老公撒嬌:「唉,我覺得女兒要你做什麼,你都沒怨言,我要你做什麼,你都……」
「這是當然的呀。」妻子說:「因為她是我心中第一位,你是第二位。」
「噢,我還有第二位呀。」老公說:「我以為,你把自己擺在第二位,我是第三位……」
「這……」妻子輕拍老公的頭,笑了:「我剛剛的意思是,如果只列你跟孩子,你是第二位。如果加上我自己嘛……你─最好─不要─再─問下去!」
這個故事是男人在聊天時引述的,他半開玩笑地說:「呵,看我在家中多麼沒有地位,我老婆回答得真絕呀,我家還有一貓一狗,萬一都列進來,我恐怕還是敬陪末座。」
「所以叫你不要沒事做比較啊。」在一旁聽他說話的太太,又輕拍了他的頭,像撫著一隻小狗,說:「乖,你最愛吃的波士頓派來了。」
他其實是個好老公,真心欣賞妻子的俐落爽朗,只是有時會哀哀叫個幾聲。
「女人會為男人犧牲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他苦笑說。
「不然呢,那我問你,如果將來你女兒以男人為天,把那男人放在第一位,言必稱老公,事事看老公臉色,那你覺得開心嗎?」
「怎麼會開心,男人是什麼東西!我們辛辛苦苦養大寶貝女兒,是用來為他服務的嗎?」
「這就對了!所以,不要太在乎自己重不重要,好不好?」我說。
***
把男人放第一位?別玩笑了。
這樣的女人真的剩得很少。那些口裡愛講「老公是我的天(天啊),孩子是我的地」的女性,通常也只是在強調自己很重視家庭而己。(在我觀察,口裡會這樣說的女人,性格還都真的超凡強悍得要命。)
重視家庭,也不見得要忽視自己,讓自己趴到地上去,誰踩都不要緊。沒這回事!
不服氣?
不然你回到那個女人都自認為是油麻菜籽命的三十年前呀。大概在一九七○年後出生的人,因為經濟改善、教育提升與少子化的影響,多半的家庭中,不管是男是女,每個人都是父母寶貝到大的。
在臺灣,五年級(一九六○)後段班之後的女生,已經都很懂得「對自己好一點」了。
雖然,懂歸懂,在「真正落實對自己好」上面,理想與現實還有一段距離。「對自己好」,在我們心中變成商業廣告用語,成為在購物時大開殺戒的理由。
主婦們更常用此語自勉,「老公氣我,我就花錢來消氣!」
對自己好,絕對不只這樣。花錢的確能犒賞自己,不過,成就感很短暫。
我對自己很好。有了孩子之後,她在我的人生中占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我開始把「一定要安全」列為前提;讓我不再能像以前隨心所欲,要去戰亂國家就去,去南極探險也行……還好,四十歲之前,所有五花八門的夢想已實現不少。
不再沒頭沒腦冒險,然而,態度沒變:我還是對自己很好。
我是自己唯一的生財工具,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自己的主人─那麼,我為什麼要對自己不好?
而且人生很短。有許多時候,我們受制於環境,受制於經濟,受制於別人的臉色─當一切枷鎖漸漸失去禁錮的能力時,為什麼要對自己不好?
人生總有要犧牲或退讓的部分,但是,這一點,如人飲水自知就好,不要刻苦自己給別人看。
不要讓自己淪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因為苦勞絕對不能兌換功勞。
做了「退休後也可以安枕無憂」的理財規劃︵做規劃的前提當然是你年輕時得努力一點有些智慧型的老本︶之後,我開始更加去蕪存菁地挑選工作。年輕的時候,能做的就做,現在,是有興趣或有成就感的才做。
我這樣說,自認為還在「折腰」的人可能一時覺得不太高興。不過,我可是奮鬥過半輩子的呀,所以現在理直氣壯為自己真的想做的事情奮鬥下去。
我仍然去旅行,隨便你覺得我是否自私。除了家庭旅行,我更愛單獨旅行。把一切處理妥當之後,開個小差,排出假期,去旅行,要捨得孩子的呼喚一周。
雖然因為孩子幼小,我想她,我的旅行變得很短,不再像年輕時候,一出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從南極到北極;不過,沒有關係,算是不無小補。我不能放棄一個人的旅行─從年輕時開始,那就是我犒賞自己非常有效的方法。
一個人旅行,還是小小冒險,但我非常享受。
不必沒事提這提那閒聊(可能和我是動口賺取生活所需有關,我休假時非常不喜歡說話)。
可以拿起塵封很久的相機拍照。
可以專心吃頓飯(這在有了孩子之後非常奢侈)。
可以在星空下小酌,對影成三人。
可以邊走路邊唱歌。
可以看別人怎麼布置店面,想像她如何完成夢想。
可以自在逛美術館,靜靜地欣賞。
可以不必維持含笑的表情─因為沒人認出我。(沒表情在本地很危險,有人會說你臭臉─其實螢幕上的人又不是假人,怎麼可能保持著一貫的甜美親切笑容逛街?偏偏現在會拍到你的鏡頭無所不在。)
可以彈性決定行程,萬一迷路了沒人怪你,不必一直有責任感。
我一向主張「自我中心」,雖然這句話常是被用來批評別人的。
請容我重新詮釋自我中心:人生很短,你本來就有權利按照自己內心的聲音而活。
我相信,當一個人躲開了喧嘩,剩下自己,和自然的風、光和景色對話的時候,才會聽到自己最純淨的願望。
自我中心有什麼問題?如果在這世界上,我們連自己的感覺也不能感覺,那麼,我們怎麼可能對別人體貼?
但是要明白,世界並非繞著我們運轉;不管再怎麼成功,也沒有人會真正聽我們使喚。
我,很重要,但也沒有那麼重要。是可以離開原來的生活軌道,是可以被遺忘的。
年輕的時候,我並不懂得聽自己的聲音,大多數時候,聽著許多雜音,藉以生活;太在乎自己的各種紛亂感覺,太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所以活得緊張,不時陷入瑣瑣碎碎的憂鬱。
年紀增長最好的禮物,就是知道什麼聲音該聽,什麼聲音是雜音。
漸漸懂得找出對自己好的方法,開開心心,繼續帶著發自內心的微笑,牽著自己所愛的人的手往前走。
有時,記得也放開一下。
我看過的一則小故事:
在美國加州的一個市場裡,有個很會做生意的中國婦人。
市場裡的攤販,有人眼紅她生意這麼好,每天收攤時,都故意把垃圾往她的攤位上倒。
她從不生氣。笑盈盈地,日日清掉垃圾。
旁邊賣東西的墨西哥婦人,好奇地問她:「為什麼你不生氣?」
她說:「我們華人,過年的時候,都會把垃圾往家裡掃,就是不希望錢財跑出門外。他們把垃圾倒進來,象徵著把錢掃給我,讓我生意好,我高興都來不及。」
這事一傳開,再也沒有人把垃圾倒在她家門口了。
***
很年輕時,遇到什麼不公平的事情,我的第一個反應,沒什麼不同,就是生氣。越想越氣,好想把那個可惡的人的畫像釘在牆上射飛鏢。
不相干的事也氣。
我所氣過的無聊事很多,其實都很小。記得的還有這一兩件:我家附近山坡,以前滿好停車的,後來車口漸多,公家單位就來劃了停車格;臺灣的某些公家單位,做事從來沒有一套既定章法。假設一輛車是二公尺長,它的停車格竟然就只劃二公尺(一長條車頭對車尾,每輛位置就二公尺),根本沒有任何迴轉空間,大概只有機車可以停進去,有畫比沒畫還糟。
大家都在咒罵,我也不例外。每天出門看到都有氣,還會氣政府無能、做事沒腦……直到一個月後,真的有人來重劃了(但舊的痕跡實在很難洗掉)把馬路畫得斑駁。
後來想想覺得我很無聊:我自己又不開車,幹嘛生氣生這麼久?看不慣,想法子就好了。很多事應該是「向外解決」而不是「向內生氣」的。
年輕時聽到一句不愛聽的話也會生氣。比如,某次搭計程車去機場。以前的司機把車當成自己王國,比較沒有服務業觀念,上他車,自然要聽他說教或質詢。
「小姐你去機場啊?搭飛機很危險喔,不久前不是有一架掉下來嗎?」你覺得我會很開心跟你討論這個話題嗎?我氣壞了。一直到搭飛機途中,我還在生氣。
遇到這種哪壼不開提哪壼的人,機會實在挺多的。
氣也滿無聊,這樣的人在我們生命中無足輕重,將來也不會再遇到,他沒口德,是他自己的問題。他自己會碰到教訓,他至今一定不明白自己常常不順就是因為有一張烏鴉嘴吧。
他那麼白目,也難怪人生很難有太大成就。
「真倒楣,遇到這種人!」年輕時會因為別人的無心話語氣很久,人到中年,寬容很多,白目的是他,我行我素是我,氣什麼?
這麼想就好了。
年輕時我還會得理不饒人跟人家打筆戰呢,真是不成熟,出了社會還像學生時參加辯論社似的。
何必呢?架越吵越多,心裡知道自己沒錯就好。
***
我最不想看到的是「中年憤青」。
如活在本地,聽到什麼不對,看到什麼不聰明的事都要生氣,不少人活到
銀髮族都會像「憤青」!罵罵罵,跟著政論節目的名嘴罵,或者罵政論名嘴,但是,該怎麼做才好呢?又不知道,只能聳聳肩。
不是你我能管的事,也就不是你我該浪費那麼多時間和細胞來生氣的事!
後來悟到:如果我自己是個脆弱的氣球,那麼,一碰到什麼,當然就會破。
修養果然是要在有了年歲之後才會有。(但也未必有。我也看過越來越愛生氣或抱怨的老朋友。)遇到任何很糟的事情,或者惡意的詛咒,能充耳不聞;或者,更進一步化詛咒為力量,甚至祝福,這一轉念,才是修養。
到「爭什麼?」的時候,世上能為難自己的絆腳石也就少了。絆腳石無所不在,若一見便要氣,氣不完的。
這就不算別人為難你,是自己為難自己了。
***
「化生氣為無氣」是修養,真正「化詛咒為祝福」是能力。
我身邊認識的朋友,人到中年,有些成就的,誰沒有被詛咒過。
有位好友A的公司終於上市。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創業已超過二十年。原來是一位從小十分擅長寫程式的工程師,和他一起創業的某位夥伴B,因為創業過程實在艱苦,無法忍受長期收入不穩定的生活,於是求去。然而,過了幾年後,這位昔日戰友驚訝發現,當時他認為「一定會倒」的前公司,竟然從荒蕪中重生,變成了一家有潛力的企業,而用該公司軟體的客戶也在增加中,心裡便生了怨氣:「為什麼這份榮耀,沒有我的份?」
B,控告了A公司竊取了他的智慧財產權!
這個案子進入了法律程序。十多年前,當時的法官,實在搞不懂科技軟體的智慧財產權,竟然讓B假扣押了A公司所有的軟體!
通常,如果你要假扣押三百萬財產的房子,你依法要拿出三分之一,也就是一百萬來做保證金。
然而,在那個對科技智慧財產權還很蠻荒的時代,法官的計算方式是:一套軟體三萬元,那假扣押金額就是一萬元──問題大了,為了這一萬元就扣押了該公司即將出貨的一千套軟體!
A的公司本已漸入佳境,因為軟體被扣押無法出貨,陷入了窘境,然而,A還是以不服輸的精神堅韌地繼續撐下去,在極短的時間內不眠不休另外研發程式,開拓國外市場─八年後,A才打贏了這場官司!
打官司的過程中,他還是繼續進行各種研發。雖然,因為收入被限制,所以負債累累。
但在打贏官司的同時,他的公司已經變得「頗具規模」了!
「創業路上,只能把各式各樣的絆腳石,當你成功的墊腳石!」他說:「很多人把困難當成是天下掉下來的災難,但是對我來說,困難已經是一種必然,這個困難走了,還有別的困難,我就是在解決各式各樣的困難中長大的。」
這樣好的態度,正是「甘之如飴」這句成語最好的詮釋。
***
我應付的困難,算來都沒他大。
我應付過多少困難呢?其實,我自己也算不清楚。只知從小到大,的確,困難是一種必然。三五天來個小的,一兩年來個大的,有很多委屈,有很多突如其來的災難,有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尤其我身為媒體人。
生孩子的時候,因為「突如其來」的妊娠毒血症,我的身體急速惡化。最糟的狀況到達「如果我沒有叫自己呼吸,大概就不會呼吸」,身體血管裡的水因高血壓在懷孕末期急速排出,身體水腫得不像話,最高紀錄是用粗如小指的針,兩天內在腹中抽了十六公斤的腹水……
侯文詠曾經跟我開玩笑說:「嘿,算你命大,以你這麼高齡的產婦,又遇到這麼危險的狀況,就算是死掉了,也沒人有責任的!」認識多年,他實在還滿瞭解我的,他說:「看你活了下來,我對別人說:你這個人,當遇到這種狀況沒死,將來一定會更勇猛!」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什麼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很榮幸當了見證者與倖存者。
這些年來,我開始創業,遇到的困難不少,不過,總會有一個想法,在我沮喪過後出現在我的腦海:「我都從地獄裡走回來了,現在我還怕什麼呢?」如果你到過十八層地獄,那麼,沒有理由被其他膚淺的困難打翻。
就算暫時被打垮,想想,也還沒回到十八層,還可以再爬上來吧?
如果我們不放棄,不往壞處想,我們,總有能力,總會慢慢地存積力氣,化詛咒為祝福。
我常常聽到人們在想要做一件事時,先縐著眉頭說:「這不是很難嗎?」
當然。不難的話,就用不著你立志了。
不難的話,誰都做得到了。
不難的話,值得你夢想嗎?
不難的話,還要你挑戰嗎?
和「難」相處,跟「難」挑戰,如果你已經習慣了「難」,終會發現,這個難搞的朋友,其實正是一位「良藥苦口」的良師益友。
每個人都可以活得更像自己,
行至中年,吳淡如對「真我」的誠摯思考
如果早一點悟到,是的,我會活得更好!
從今天開始,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人生
不勉強、不附和、不盲從;且行且努力,且行且珍惜
一路走來,看遍各種人間風景的你,
什麼時候才聽得見自己心中的聲音?走自己的路?
當你把好好對待自己的權利牢牢抓在手上,再也沒有人能勉強你!
請容我重新詮釋自我中心:人生很短,你本來就有權利按照自己內心的聲音而活。
我想,生活也是。要有自己的步調與節奏,有時要忍受在幽谷中四下無人的寂寞,有時要忍耐嚴寒和酷熱。除非真的不能了,否則永遠不停下腳步。
「化生氣為無氣」是修養,真正「化詛咒為祝福」是能力。
我想我要宣示的是,再怎麼難,身為一個人,總會遇到責無旁貸時,最好的方法,還是全力以赴,學習把一件事做好。
在努力裡頭,你找到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位置,看到自己的重要性,也意識到自己確實有改變人生的能力。
讓我們跟著吳淡如一起,快意人生,從此活得不勉強。
吳淡如
臺大法律系學士、臺大中文研究所、臺大EMBA雙碩士。
現為知名作家及主持人,思考人生,一直是她的樂趣。抓住種種小確幸,人生就能有源頭活水來!中年之後,她最大的自在是:再也不勉強自己,深信:活得越久,就是活得越好!
無論如何,帖子,都是警鐘。
剛開始以自己的名字收帖子,是同輩們的喜帖。
不到二十歲,就收到國中同學的帖子。在我長大的小鎮,二十歲算早婚,但也還沒早到太驚人。
我記得大學二年級時的暑假,開唯一一次的同學會,那一位班上最乖巧的女同學,已經帶著兩個小孩前來,大的那個已經蹦蹦跳跳了。
出社會後,進入了抱怨「薪水還來不及付紅包」的階段,喜帖一張一張飛過來。辦婚禮的人都興高采烈,還找不到理想的伴可以結婚的,心裡難免有怨氣:為什麼就我一個人那麼淒涼,那個「對的人」到底在哪裡?
然後,很快地,第一張白帖,在前中年之前一定翩然而至。
剛開始,是好友的父母,親戚的父執輩。
然後,長輩的狀況越來越多。如果白帖是死神送來的警鐘的話,到了中年之後,這些連續的刺耳聲響,已經讓我們疲憊、習慣到不再驚慌的地步。最刺痛的那一聲來自最親近的人。
我們終究會讓自己明白,這是逃不了的,再怎麼一生平順。
緊接著,另外那種的「第一張」白帖,才能狠狠地扎了我們的心一下。
它竟然來自與自己同年齡的人。
出於事故,或出於疾病。當我們還在為現實生活的種種憂煩時,他悄悄地先行離去,不再困擾了。
有的白帖並沒有具體寄來,但聽一次唏噓一回。
人生邁入下半段之後的同學會,每一次,都會聽到各式各樣的故事:有人告訴我,高中時那個田徑社裡最高亮麗的女孩,訂婚後的第二天,在美國加州發生了車禍,再也聽不到情人的嘆息。
大學時那個笑聲爽朗的隔壁班同學,在歐洲念博士時,某一天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一檢查,原來是骨癌,從此沒能再行走,久久沉睡在異鄉。
念研究所的學長,不過四十二歲,某上市公司財務長,有一回加班晚歸,泡了個澡,過勞的他被發現時已無氣息……
就算我們想要跳過這些故事,不想聽見那一步一步逼緊的警鈴聲,我們都無法忽略,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憂思難忘。
而中年的我們,多數無法宣洩也無法來得及思考,仍被忙碌與疲倦困住。有一天我忽然悟到:
其實告別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一天我們要想念我們的記憶。
有部得到奧斯卡女主角獎的電影叫《我想念我自己》,說的就是一個明明很聰明的女人,什麼幸福都有,卻要面對自己漸漸失去記憶的故事。
幾個朋友都說,那是一部恐怖片。
因為我們已經開始:忽然會忘記自己剛剛在找什麼?明明要自己記得什麼,如果沒有寫下來,就會變得絞盡腦汁也無可追憶;明明記得自己把它收起來,卻翻箱倒櫃找不到那個東西?更嚴重一點的是,出門忘了自己開瓦斯在煮水之類……
不管我們企圖裝得多麼年輕,而所謂醫美和回春科技如何進步,我們身體中某些過去不被視為重要的功能已漸漸消失,直到它離去我們才發現它還真的很可貴,也只有在它們逐漸遠離之後,我們才想到要再珍惜一會兒。
我不想只強調失去。
失去是必然,嗆調,未必有意義。
在逐漸失去中我們也逐漸得到。
失去的東西或許很具體,而得到的東西或許很抽象。
***
最近,與我共事過的一個女生,目前在日本求學,在互通的通訊軟體上PO文:二十五歲,祝我自己生日快樂!感慨良多!雖然我老了一歲,但感謝這一年所獲得的一切!
這一年,她離開了工作和男友,一個人到日本求學,我常常看到她的活動紀錄。這是她真正離家生活的第一年,一個人在異地打工;有時很想念男友,有時很想念臺灣小吃,有時自顧自說著:前途茫茫,只有自己為自己加油之類的話語。
身為一個「奮鬥過來的長輩」,我常會在她沮喪時留些話,有時鼓勵她,「你好棒!」,有時在她沮喪時砥礪她,「喂!拜託有點出息……」
我悄悄在她的臉書上留言:生日快樂!我感慨也良多。真羨慕你的二十五歲,雖然,我一點也不想活回去……
***
年輕當然好,但是活回去,想來就累。
二十五歲的時候,我自以為什麼都知道,其實很無知。雖然很努力,但一直在掙扎,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該做什麼工作;我的驕傲裡頭藏著一些自卑,我的自信裡藏著好多茫然,我既反抗卻又想要討好許多規範,擁有很多青春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花用……
我是個很早就在想「這輩子到底是要來完成些什麼」的人,不過,中年以後細數來,自以為聰明,也滿愛裝作聰明的我,在二十歲和三十歲間,做的蠢事還真多,幾乎所有人生的重大決策都沒對過。在感情上也飄移浮沉不定,其實每個選擇都不曾讓我快樂。
二十多歲時的我,在跟自己晴時多雲偶陣雨的個性抗爭,倔強,叛逆但並不堅定和堅強。
是的,我真的不願意回去了,如果要我的腦袋回到那時的混沌和糊塗。就算當時有張沒有皺紋的臉,沒有肥肉的身材。
但是話說回來,現在的我,就算沒有讓自己太滿意,至少,千錘百鍊後比較堅定成熟。現在的我是由許多舊日的錯誤決策改正又改正後的、一個還可以接受的版本。
那些錯過的路還是有意義,雖然……有的意義不大,付出的代價很多。
如果把人生看做是一段旅行,我們的人生還真是找不到GPS。就算當時曾經有人明確給你地圖,也可能在後來發現他根本指錯路。
我唯一可以慶幸的是,走錯的路,跌過的跤都是我自己搞的,我招惹的,怨不了別人。
跌跤是功課,爬起來也是;經驗是成長,教訓也是;勳章是榮光,而巴掌或許也是;疤痕並不美,但必須值得。
***
大概在十歲之前就開始用自己模糊的小腦袋想:「這輩子到底是要來完成些什麼?」的我,如今再問自己這個問題:這輩子,你到底是要來完成些什麼?
我的回答會比二十多歲時沒出息些。
就是:「該做的,以我能力可以做的,我都做了;日後還將盡力用自己的方式活著,還是做不到的,就算了。」
還做著自己可以期許自己的事情。
中年之後最好的權利就是,可以不要再聽任何「長輩」的期許。長輩,我就是;那些比我們年長的長輩不多,再有控制力也要應付自己的衰頹,不能再當軍師。
一個人究竟能做到什麼呢?
想來其實,很少。如果能活得有點顏色,那也是因為你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你想做變數,還是做常數。
不管你做多少活,覺得自己多偉大,是非功過,都不是你可以下定論的。
怎麼說呢?讓我們想想中國歷史上所有女性中最大的一個變數吧,比如武則天。(這個聯想是因為最近看完連續劇《武媚娘傳奇》。)念研究所時上唐代文學,碰巧專程為她寫過「新舊唐書關於武則天記載」的研究報告,《新唐書》比《舊唐書》多說了她許多壞話,比如加了自己弄死女兒來陷害皇后之類。
她統治過一個廣大王朝五十年,她睥睨了所有男人的聰明才智,壓倒了所有女人的心機鬥爭,她對傳統的看法不屑一顧……六十多歲後,她當了皇帝,在那個封建時代裡,完全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只要得到了一分權利就實踐自己夢想的大大驚嘆號,在古代的女人裡也算是「外星人」等級。
去世後,不過留下一個無字碑。無字碑,很有意思,姑且不論歷史學家怎麼推論,最可愛的一個解釋就是:
「我不想自己說些什麼了,反正你們會一直說我,管你們怎麼說我,我根本不在乎,本人這一輩子的是非功過,隨便你們眾說紛紜,去、去……」
我喜歡這個解釋。
其實所有人一生的碑銘,不管上面刻多少字、寫得多誇張,都是一面無字碑。你有你的觀點,別人自有別人的看法。
你還管那麼多人說你?其實你並不重要,再顯達也不過是別人嘴裡的巷議街談一條。
***
她已是歷史中如跨年煙火般的絢爛人物,我們,再亮眼也是小沖天泡一支。
那-這輩子到底要完成什麼?
中年之後,我還是偶爾會想想這個問題。心裡很明白,看似我完成了很多,其實完成的很少。所完成的事都沒什麼太了不起的,再怎麼燃燒自己,也是無月之夜中一點微小螢火,轉眼熄了。
我最近比較容易為小事而感動。
來說說一位八十歲左右的老先生吧。他出現在我常出現的地方,我看他看了一年多。看過他很多次了,在我家裡附近小學練跑的操場上。
他一跛一跛拄著杖往前,和我一樣繞圈子。走得很吃力,看這光景,我馬上明白,他應該在不久前中風過,有一條腿不太能動。
他一個人在復健。
走累了,他會在司令台旁的階梯坐下,聽廣播。老人家耳背,廣播開得很大聲,聽得出主持人說話腔調和本地大不同,應該是北京中央電台的廣播節目。
光憑這一點,大致可以推算,他應該是當年來臺的老兵,已在本地落地生根,娛樂是聽聽老家來的聲音。他這一生,兵荒馬亂的艱苦應該少不了。
他只是一個很常見的孤獨老人,不同的是,他就是不肯讓自己被中風一路摧枯拉朽地擊潰,他還想要回復「靠自己」的功能。
我偶爾才在那個操場練跑,每次都看到這位老伯伯,可見他幾乎每晚都在那兒走。
某一天,奔跑的我忽然仔細打量起慢慢走在前頭的他,我注意到,他,真的變好了,雖然還是拄著枴杖,但是,那佝僂的樣子不見了。
也不再有一跛一跛吃力的感覺。
速度似乎也快多了,不會讓人馬上聯想到中風二字。
這個背影讓我自顧自地感動起來:
不管他在什麼年紀,他還在奮鬥些什麼,還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不為什麼偉大目標,但是努力做好自己。
人生到底要完成什麼?
完成什麼已不重要,不是自己所能強求,所能定義。
但不容自己被絕望捕獲,只變成一個哀怨的命運囚徒。
是的,人到中年後,無法侈言偉大夢想,但仍可期許短暫光亮,至少還能感覺得到,在此一步一步生理狀況走下坡之際,某種內在靈魂還在發光。還在Do My best!
不想要倒下來,還想要往前走,平凡的路也動人。
我們以為自己擁有的很多東西,只是借來用而已;我們所有的私人存摺只有記憶,有意義的,只是那些走過的路,錯路,對路。
人到中年,何其有幸,可以盡其在我,耐心地,聽著自己的聲音按著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且行且努力,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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