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謝哲青他行過朝聖之路,只為一場靈魂的放牧。他將說不出口的憂傷,寫成浪漫,化為一封封絕美的情書。他在星空中吟遊,縱情於被文明遺棄已久的夜空。他在紙鈔的方寸之間,拾起源遠流長的故事。他走在夢想的路上,在溫暖記憶的深處與世界相逢。他嘗過大海的滋味,呼吸過遠洋的風,他穿越浩瀚無邊的沙漠,享受被遺忘的寂寞。他品味痛苦,體會悲傷;他熱愛生命,擁抱孤獨。他是謝哲青。他以閱讀蒐集人生風景,以旅行記錄時光的足印。
作者自序
序曲西沉的夕陽,將湖水染成一片金黃,粼粼波光在有無之間飄忽閃動。青鬱的棕櫚,迎著風,輕輕搖擺。萬年以前,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曾經是水草豐美的湖泊,更久之前,已消失的湖泊則是一片浩瀚汪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鹹味,實際上,是遠古海洋的氣息。腳下支離破碎的蒼白椏杈,源自於太古紀元時水生植物的殘葉斷枝,歷經千萬年的炙陽烈風,在無情的歲月中,鈣化成難以辨認的化石。我握著堅硬的白色化石,想像著人類不曾見過的前世,也無緣參與的來生。位於查德北部的烏尼昂加(Ounianga),是由大小不一的淡水和鹹水湖組成的湖泊系統,除了環繞水源的綠色密林之外,這裡還住著一群與世隔絕的沙漠子民。有人說,這群被稱為「圖布人」(Toubou)的沙漠民,可能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居民。「可能是?」我不可置信地重複自己:「可能是?」「是的,許多人都這麼說,」薩拉姆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而且,我也這麼相信。」薩拉姆是我在恩將納(N'Djaména)認識的朋友,是相信「天地有情,萬物有靈」的薩拉人(Sara people)後裔,同時也是信仰堅定,心志純正的穆斯林。「面對生命,你不該有這麼多懷疑。」薩拉姆將臉轉向夕陽:「這樣的話,你的人生會充滿不安,很辛苦的。」我是個徹底的世俗主義者,在懷疑中成長,所以十分熟悉薩拉姆另有所指的弦外之音。長久以來,我被某種無以名之的焦慮所擄獲,幸或不幸,狂躁與不安成為我生命的底色,時時刻刻都感到自己被當作瑕疵品拋入這個世界……總認為自己是無用、多餘的存在……奮不顧身地投入一段感情,卻因為怯懦,或某些難以言喻的疏離,最後所有的關係都不了了之,無疾而終……徒勞地追求某個目標,每天都意識到它離自己越來越遠。對於薩拉姆來說,我的問題在於「沒有信仰」,沒有值得堅守的價值,沒有需要捍衛的信仰,心中沒有永恆,當然對生命充滿迷惘。但是,生命之於我,所有的遲疑與迷惘,從來就沒有簡單過。我總覺得,自己是失敗者,坐困在周而復始的挫折之中。我需要改變,我渴望離開,我想像:出走後回來,會有一個不一樣的自己。於是,我告別汲汲營營的枯燥日常,走入未知,走向遠方,同時,在浪跡的旅次中,嘗試探索自己內心巨大的空洞,我想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嗎?邊界的另一端,真的只剩下無人知曉的空白嗎?生命的答案,有可能在遠方尋著嗎?後來的日子,我離家很遠,很遠……我在七千米的高山上掙扎求生,稀薄的空氣讓人恍惚,死亡雪線上沒有我的答案。我在古城中叩問比時間更悠遠的智慧,玄之又玄的曖昧應對,進一步將岌岌可危的自我懷疑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最後,我來到撒哈拉。從嶙峋的山崗眺望烏尼昂加的湖泊,不規則的碎形像是各種扭曲變形的疑問記號,彷彿再次向自己探問:「我是誰?」「我在做什麼?」「我在哪裡?」沙漠的浩渺、荒蕪與真實,都以無可比擬的壯麗,捕捉我的眼光,烙印在心上,時間久了,結成念舊的痂,化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除了美,撒哈拉還有許多,關於生命的故事。在沙漠中,我遇到一些人,交換了關於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們的日常境遇遠比我們想像的更為艱難:戰爭、內亂、屠殺、瘟疫。一路上交談過的漫遊者、追尋者與棄絕者們,我也在他們身上看見相似的不安。「有個故事是這樣的……你看,是狼。」薩拉姆指著前方疾奔而過的狐狼,「某天,智者夏巴茲和他的族友札卡利亞走在沙漠之中,日復一日地朝不可知的未來前進。不知走了多久,這兩人決定停下腳步,升個火,然後好好休息。他們找到了許多乾柴,隨即發現自己沒有火。於是札卡利亞建議夏巴茲變成老鷹,到地獄深處取火,然後返回人間。」「夏巴茲飛走了,又過了許久,智者化成的老鷹空手而返。他告訴札卡利亞:『地獄沒有火。』夏巴茲繼續說道:『凡是去過地獄的人,都從這個世界帶去自己的火,還有自己的苦痛。』」是不是見過無限,才有可能放下自己呢?是不是碰觸過永恆,才有可能遺忘自己呢?我想在青春油盡燈枯前,帶著碩果僅存的期望,試著穿越,生命的陷落。試著穿越,內心的荒涼。試著穿梭,靈魂的黑暗。試著穿越,近乎於無限的撒哈拉。或許,在風沙星辰的彼岸,有我遍尋不著的啟示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