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作者|費茲.西迪基(Faiz Siddiqui)費茲.西迪基畢業於內布拉斯加大學林肯分校(University of Nebraska-Lincoln),擁有新聞學學位。目前是《華盛頓郵報》的一名科技記者,負責商業版面,報導特斯拉、優步(Uber)和推特(現稱為X)等公司。他的報導重點涉及交通運輸、社交媒體和政府改革等議題,作品曾多次獲得職業記者協會卓越獎(Society of Professional Journalists Mark of Excellence)和赫斯特新聞獎(Hearst Journalism Awards),其作品也曾發表於《波士頓環球報》和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臺(NPR)。
譯者簡介
耿大祥政治大學東亞所碩士、政治所博士生,廣東中山大學社會學博士生,目前任職出版社特約編輯。
作者自序
作者導言「有一座巨大的墓地,裡面埋滿了我的敵人……」——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回頭看,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大麻笑聲背後的危機 星期四那天發生的事,按說並不好笑。但在特斯拉矽谷辦公室一排電腦螢幕的盡頭,伊隆·馬斯克坐在他弟弟旁邊,歇斯底里地縱聲大笑。 對特斯拉加州弗里蒙特(Fremont)園區的員工來說,這本是一個繁雜多事的工作日,看到這一幕實在令人困惑。這個園區是特斯拉帕羅奧圖(Palo Alto)擁擠的總部的分支。馬斯克坐在開放式辦公室的幕僚群裡,宛如一艘白色船艦的艦長。這艘船冷漠無趣,四處擺著塑膠辦公桌和人體工學椅,就在這裡「創造了股東價值」。 當時的氛圍很緊張,幾近哀悼場面,至少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CNBC財經頻道(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在這個極度在乎名聲的汽車公司裡幾乎全天候播放,但2018年9月27日那天的畫面,遠不是平時那些哄抬股價、事後聰明的分析內容。這一天,馬斯克該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電視上。 他最近的一次「出格行為」引起了聯邦政府的注意,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件輕鬆事,更別說是上市公司高管了。但他卻一臉輕鬆,仿佛根本不在意。 馬斯克和他弟弟,特斯拉董事金博爾(Kimbal),那週從科羅拉多來到弗里蒙特。那天正聚精會神地看著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新聞發佈會,會上執法官員講述了他那條虛假推文的嚴重性:他曾聲稱「資金已到位」,準備將特斯拉私有化。 SEC起訴馬斯克證券詐欺,訴狀詳細列出了這項指控的嚴重性及可能的後果。SEC執法部聯合主任斯蒂芬妮·阿瓦基安(Stephanie Avakian)表示,監管機構不僅尋求法院禁令,防止馬斯克再次發佈類似「資金已到位」的虛假聲明,還要處以罰款,追回「非法所得」,更重要的是「禁止馬斯克今後擔任任何上市公司的高管或董事」。 但此刻,原本嚴肅的氣氛被打破:CNBC把SEC發佈會畫面和馬斯克最近一次在《喬·羅根體驗》播客上的畫面並列播放,他在播客畫面中吸了一口大麻,吐出煙霧,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 馬斯克坐在辦公室依舊毫無懼色,爆發出一陣標誌性的笑聲,終於引起所有幕僚的注意。 過去幾週,特斯拉CEO的怪異行為頻繁登上新聞頭條。短短兩個月裡,他點名國際公認的一位救援英雄為「戀童癖」,發出惹怒SEC的推文,還公然在播客中吸大麻。這一連串列為引發強烈反彈,而他泰然處之。但隨著後果逐漸清晰,沒人能否認違規事件對他本人、特斯拉董事會和各級員工將帶來嚴重後果。 他至少應該有所警惕,甚至感到丟臉。 他提出以每股420美元的價格將特斯拉私有化,這個數字本身就是個「嗑大麻」的笑話。這個笑話,也成了他一連串巨大失誤的標誌性象徵。幾年後,他又犯下更大的錯誤,或許是他職業生涯中最大的一次,以每股54.20美元的價格收購推特。 而當SEC試圖逼他就範時,他卻只是笑。也許,他知道一些員工們不知道的事? 儘管證券詐欺的認定導致他被迫卸任特斯拉董事長一職,並且他本人與特斯拉各自被罰2000萬美元,但最終馬斯克反而變得更富有、更有權勢。權力迷戀與馬斯克模型 我一直對「權力」著迷。青少年時期和大學時,我如饑似渴地閱讀有關各種人物的書籍——那些帶有黑暗面,甚至令人鄙夷的人物——他們憑藉頑強的意志在社會上留下印記,在法律、道德與倫理的邊緣恣意操弄:芝加哥市長理查·戴利(Richard Daley)、紐約的「影子城市規劃師」羅伯特·摩西(Robert Moses),從林登·詹森、小布希到川普總統們,以及史蒂夫·喬布斯這樣的科技巨頭。 我在《華盛頓郵報》開始記者生涯,起初負責本地交通新聞,很快就撞上了伊隆·馬斯克的野心,他不僅要顛覆我們的出行方式,還想改變社會重大決策的制定方式。 造就馬斯克的條件十分明確。2019年我抵達矽谷時,科技創新已然陷入低潮。蘋果努力尋找下一個革命性產品,卻只是在「釋放股東價值」;社交媒體公司因為濫用客戶個資而惹怒消費者;而自動駕駛汽車在許多科技創始人眼中仍遙不可及。Uber由於創始人的一系列失誤,以及大家日益意識到其商業模式剝削性強、利潤薄以致聲譽跌入穀底。全世界都渴望出現「下一個喬布斯」,而馬斯克憑藉特斯拉對化石燃料的棄用、驚豔的加速性能,給人以類似第一代iPhone的「魔法體驗」,無疑是最佳人選。 伊隆·馬斯克也似乎符合那些敢於挑戰極限的「權力人物模型」。他對我們的制度施加最新一輪的「壓力測試」,挑戰我們集體信念中「社會應由規則、法規與共同價值觀所治理」的基本假設。我們願意為了他所承諾的未來,犧牲這些規範嗎?他的承諾聽起來確實宏大:特斯拉的使命是「加速世界向可持續能源的轉變」。難道這不比一些惱人的社會規則更重要? 在特斯拉,我看到的是一家在汽車與科技領域極具創新的公司,同時對外界審視充滿敵意,疑神疑鬼。這家公司由一個幾乎無視透明度與問責制的領導人主導,在他眼中,所有非核心參與者「指手畫腳」都是他解放社會秩序的絆腳石。這種態度滲透到整個公司:他們認為創新的特斯拉比那些傳統主政者更聰明、掌握更多資料、肩負更正義的使命。那為什麼有人質疑? 馬斯克是我在研究權力過程中常讀到卻從未真正看到的一種人物,一個活脫脫從安·蘭德(Ayn Rand)小說中走出來的現實版英雄:對自己的行為後果毫無顧忌,只要他相信自己走在「正確道路」上,就不在乎任何代價;他毫不掩飾對官僚與庸才的蔑視,習慣以「正當目標」來為自利行為辯護,甚至把世界上的種種問題歸咎於「菁英制度的衰落」。 斯坦福哲學百科總結安·蘭德的核心主張:「生存是有機體的終極價值,是所有較低目標的終極目的與衡量標準:『促進其生存的就是善,威脅其生存的就是惡。』」 馬斯克的言論也可類比:「讓生命走向多星球,將擴展意識的廣度與規模……人類是生命的守護者,沒有其他物種能夠將生命帶到火星。我們不能讓他們失望」;「如果文明在火星實現自給自足之前就崩塌,那其他一切都沒有意義。」 他甚至用「善惡對立」的敘事結構寫道:「除非被制止,覺醒心智病毒(woke mind virus)將摧毀文明,人類永遠無法抵達火星。」 更重要的是,馬斯克不僅在理念層面接近蘭德的哲學,在實際行動上也不遑多讓。 斯坦福的那篇論述繼續指出: 「蘭德所列的核心美德中,明顯缺失了『仁慈類美德』,例如善良、慈善、慷慨與寬恕……至於是否該幫助他人,以及該幫助多少,取決於對方在一個人理性定義的價值階層中所處的位置,以及具體情境……某人對你理性自我利益的重要性越高,你就越應該提供幫助……而在道德上永遠不合適的,是所謂『犧牲』——即為了某個對自己價值較低或毫無價值的事物,而放棄對自己而言有價值的東西。」 儘管馬斯克的種種作為不乏價值與貢獻,但我們也很難忽視一個現實:他在幾乎所有商業追求——尤其是每一項重大業務中——都獲取了龐大的個人利益。 馬斯克當然為自己財富的累積辯護,稱這只是邁向終極目標的手段;他也曾為自己似乎缺乏慈善動機辯解,表示這是對「道德作秀」的反抗。他說過:「如果你真正關心善的實質,而非表面的樣子,那麼要大規模捐款是極其困難的。」 他認為,自己提供的是「終極價值」:幫助人類登上火星、開啟綠能時代,而近年來,他則將「言論自由」的恢復視為為互聯網公共領域所做的貢獻。 在我報導他的這段期間,馬斯克顯然對我的工作毫無好感。他曾多次用變化版的同一句話回覆我的採訪請求:「替我向你的幕後主子問好」,顯然是在嘲諷《華盛頓郵報》的老闆傑夫·貝索斯。從宅男到鋼鐵人 馬斯克出生於南非,1971年6月28日。他是個早熟的孩子,童年曾遭遇霸凌並稱之為「心理酷刑」,為了理解這個世界,他沉浸於閱讀,在電腦程式設計中找到了歸屬感,12歲時編寫並售出了一款電子遊戲。 他尋求人生答案的途徑並不是宗教,而是科幻小說,像以撒·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和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Adams)的作品。他十幾歲時移居北美,先在加拿大皇后大學就讀,之後轉學至賓夕法尼亞大學,獲得物理和經濟學雙學位。 1995年,他創辦了Zip2,這是一家線上城市指南平臺,説明報社提供網頁版本的城市目錄服務,並搭配廣告投放。他恰逢互聯網泡沫的黎明時分上線(也趕在網路廣告衰落之前)。當康柏(Compaq)以三億美元收購 Zip2 時,馬斯克淨賺兩千多萬美元,其中約一千萬被投入他的下一個創業項目:X.com ,這個功能變數名稱成了他商業生涯的起點與終點。 X.com 是一個支付平臺,後來與由風投彼得·蒂爾(Peter Thiel)領導的競爭對手合併,最終成為 PayPal。馬斯克從 PayPal 出售給 eBay 中獲得約 1.8 億美元,這筆資金為他打造兩個最具代表性的公司提供了彈藥——SpaceX 和特斯拉。 他於 2002 年創辦 SpaceX,並於 2004 年投資特斯拉,在 2008 年正式成為 CEO,也正是在那年,特斯拉推出了第一款車型 Roadster。 多年來,馬斯克的聲望幾乎不可動搖。他被認為是重振美國太空項目的英雄,並實現了人們對「未來之車」的幻想。 他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是主流流行文化可以放心消費的象徵,曾在《生活大爆炸》以及《鋼鐵人2》中客串,一位億萬富翁企業家發明瞭高科技戰衣,能讓他飛天遁地、對抗強敵。 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他就是「鋼鐵人」本人,或者說,最接近鋼鐵人的真實版本。特斯拉在傳統汽車巨頭的配合下,加上美國能源部 4.65億美元的貸款,在大衰退中頑強生存,並最終崛起。 Model S轎車,以及後來的Model 3,把特斯拉推向大眾市場。馬斯克的權力進一步增長。在SpaceX方面,也成功驗證了可重複使用火箭的可行性,並成為第一家將人類送入軌道的私人公司。傲慢的力量與代價 馬斯克的許多成功,歸根結底都源於他的傲慢——這是他的超能力,也是他的最大弱點。 談到SpaceX那枚近400英尺高、他希望用來送人類上火星的巨型火箭時,他曾說: 「我無法確定星艦(Starship)能否沖出地球引力,但我的傲慢絕對可以。」 他之所以能帶領特斯拉取得成功,是因為他敢於顛覆傳統電動車的模式。在特斯拉之前,電動車多是笨重的「節能小盒子」,讓車主時刻擔心續航問題,其存在更多是為了應付排放法規,而非吸引市場。直到特斯拉出現,以驚人的加速度和自動駕駛的承諾徹底改變了人們的認知,這些車才真正進入銷售排行榜。 特斯拉的迅速崛起吸引了大量工程奇才,也成為整個迷失方向的矽谷心中的聖地,尤其是在社交媒體時代造成一波幻滅之後。許多聰明人加入公司,卻很快發現,這家企業的核心運營方式是:一人獨裁,摒棄市場調研,排斥產品測試。這根本不是科學。這種方式的極限,終將暴露。 那些在馬斯克身邊待得夠久的員工,有時對這段經歷並不怎麼滿意。儘管如此,他目標的崇高仍激發出一種極為罕見的忠誠感,是對企業領袖中少見的情況。即使是那些在不甚體面的情況下離職的人,也仍會偶爾發現自己在為他加油,稱讚他的遠見或魄力,依然相信那個終極使命。他們在特斯拉的最後記憶,也許是一場與馬斯克的激烈爭論,儘管在技術層面上他們贏了,但這場爭論卻使他們在馬斯克眼中成了不再可用的人。馬斯克的「智識懶惰」直到他災難性的推特收購案爆發後才廣為人知,那時,廣大公眾才開始意識到:也許這個人並不像人們先前吹捧的那樣完美。對我來說,他始終是一個引人入勝的觀察對象,不因為他的英雄氣概或荒唐行徑,也不是因為他笨拙的舉止或激勵他人的能力,而是因為他運用權力的方式。從神話到災難的進化史 在我研究撰寫《Hubris Maximus》的過程中,我偶然看到一條推文,幫我厘清了寫作的核心方向。那是作家兼播客主持人彼得·卡夫卡寫的:「我對推特的未來越來越不感興趣了,[因為]這早就已經很清楚了。我更關心的是『伊隆·馬斯克到底怎麼了?』如果答案是『他本來就是這樣』,那他又是怎麼締造了特斯拉和SpaceX?」 確實,這位被譽為「現代愛迪生」的男人,是怎麼從現實版行動英雄、無可爭議的天才,淪為一個兼職、精神恍惚的CEO,一個爭議纏身的兩極化人物;說難聽點成了互聯網上落魄的「村口傻子」;毫無疑問是史上最大的「財富打水漂者」? 這件事的經過遠比你想像的更精彩。答案不是什麼「他買了推特」、「他吸毒毀了腦子」或「他被共和黨洗腦」,也不是最偷懶的解釋「他只是個愛挑事的網路噴子」。 伊隆·馬斯克把整個帝國置於險境,毀了辛苦建立的公眾形象,只因為他放任了自己的肆意妄為。他從來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CEO,在權力巔峰時刻,他已經完全不受社會規約束縛。他搞噱頭在舊金山市市中心豎起取代推特的「X」巨型標誌,閃著狂歡派對級別的亮度(正如一位受訪者告訴我的那樣)直射入周圍住宅大樓,包括老人樓、低收入公寓與殘疾人住所,人們已經不指望他會承擔任何實質的後果了。 「他當然有理由相信自己能逃過懲罰,但他不該如此。」舊金山市居民克莉絲蒂娜·迪艾多亞多說,她是一位研究市政法規的律師。「他一再地為所欲為無視他人存在,這只是最新的一個例子罷了。」 這讓人吃驚嗎?其實不。這樣的「藐視法治」模式已經好多年,因為馬斯克意識到:這樣做幾乎沒有任何實質後果。 幾乎沒有人能阻止他,正如這本《Hubris Maximus》將要揭示的那樣。也沒有人能把他拯救出來。 在過去六年裡,馬斯克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無可取代的戰略級人物:讓電動車進入主流市場,把特斯拉變成全球市值最高的汽車製造商,成為世界首富,從而把自己嵌入美國最關鍵的製造業、國防、科技和政治等議題的核心。 馬斯克把自己包裝成「拯救人類的潛在救世主」,一個財富與高尚目標綁定的利他主義者:終結石化燃料的依賴、拓展人類意識的宇宙。為那些深陷「社會環境崩壞」負面情緒的人,提供了一線希望。他有實績可循,有媒體讚譽「點石成金」的能力,兼具長遠願景與強烈執行力,這在當代領袖中極為罕見。 然而另一方面,他也在盡情享受自己膨脹的權力:開除所有擋他路的人,蔑視監管機構、審計機構、舉報者,與膽敢質疑他的人徹底決裂,轉而任命忠臣。 馬斯克的迅速崛起與聲望驟跌,堪稱一個極具啟發性的案例,體現出幾個關鍵課題:․傲慢作為領導風格的極限;․企業管理失當與對單一領袖盲目效忠的陷阱;․政府在癱瘓與失能狀態下的無力(一個在科學上時常表現拙劣的老人政治體制);․在一個由財報短期業績刺激主導的企業文化中,專業知識如何被消耗乃至徹底排斥。 這一切也同時展現出平臺話語權的力量:你可以用它塑造聖人行誼,而不是踏實展現真實能力。在這個所有人都離不開螢幕的世界裡,擅長運作輿論的人得以繞過「憑實力上位」規則,默默幹實事的人反而被忽略。 毫無疑問,馬斯克重新定義了21世紀「執行長」的意義。他以高姿態主導特斯拉,無所不用其極地削弱制度護欄、剪除官僚繁文縟節,徹底打破那種「只信奉利潤、毫無信念、被體制束縛的無臉企業人」的傳統CEO形象。 曾有一段時間,馬斯克的作風,直白、不加修飾、原汁原味令人耳目一新。我曾與一家主要汽車競爭對手的CEO交談,他坦言羨慕馬斯克所擁有的權力,在他統治下的純粹效率、獨裁式的管理方式,使人難以抗衡。 馬斯克無需董事會批准,就能放手賭下最大籌碼:讓上百萬輛車轉型為自動駕駛,打造一款外形全新的未來卡車,在疫情高峰期強行重啟生產線,突然轉向社交媒體跑道,解雇75%員工仍能維持公司運轉。在這過程中,他公開羞辱政府監管機構,叫他們「滾蛋」,也叫廣告客戶「滾一邊去」。 誰不想擁有這種權力? 然而在這同時,馬斯克也靠恐嚇統治:動輒「暴怒式開除」,設定不切實際的時間表,要求下屬在不可能的時間內完成巨大任務,接連導致員工崩潰與前所未有的離職潮。 很快,許多人對那些遠非嚴謹解決問題的方式變得習慣了,盲目地追隨馬斯克指令,就好像神諭一樣。這種方式的弊端接連顯現:․一長串失望的追隨者。因馬斯克立場反覆而措手不及的理念盟友,被他衝動行為搞得筋疲力盡的前員工,以及被他「改變世界」的高飛承諾吸引而最終在嚴峻商業決策中慘遭虧損的投資者。․過去的成功成了未來必然成功的假象。華爾街與矽谷的投資人爭相追隨馬斯克,一頭跳下懸崖,只為換取一點股權。例如:他發動群眾募資,為收購當時仍稱作推特的X平臺爭取到大量支持,這家社群媒體公司本身早已陷入困境,若非馬斯克涉入,根本不可能為其440億美元的估值辯護。 到了2024年底,在那場很可能影響X市值的選舉之前,那些最大股東的投資已經浮虧數億美元,其中一些人甚至已公開與馬斯克劃清界線。這場收購行動的錯誤之嚴重,從《華爾街日報》的一則報導中可見一斑,該文標題為:「伊隆·馬斯克收購推特,現已成為金融危機以來對銀行最糟的收購案。」 這場轟然倒塌的公共悲劇,早就醞釀多年。現在的問題是:還有人能約束他嗎?為時未晚,還是已經太遲? 也許徵兆一直都在,只要你願意去看。在《Hubris Maximus》中,我要提出這個論點:這是一個本可以預見,也本應避免的過程。 這本書是一份對馬斯克神話的系統解剖,也是一紙悲劇的屍檢報告。寫給他的鐵杆粉絲、推特股東、為收購案背書的摩根士丹利銀行家、對自動駕駛技術夢想幻滅的信徒、被虛假承諾傷害的消費者,尤其重要的是那些相信「馬斯克神話」的公眾。因為他們曾真心渴望另一個賈伯斯,渴望有人能帶領美國重拾秩序,擺脫混亂與沮喪。 我要問一些刺痛人的問題,尤其會讓「馬斯克世界」的居民感到不安:如果我們都被他耍了呢? 如果伊隆·馬斯克其實根本不是個天才呢? 投資人羅斯·格伯(Ross Gerber)曾是電視上最堅定支持馬斯克的人,他告訴我說:「大家當初都愛拿破崙,因為他清理了法國大革命後的爛攤子。但當他爬上權力頂峰,就開始把兄弟、叔叔都安插上位,到處挑釁,最後是什麼結局?馬斯克現在的處境跟拿破崙一模一樣。」 「你面對的是一個自以為是凱撒、拿破崙的人,一個自以為永遠不會錯的人。」 我寫下這些文字時,馬斯克帝國的皇冠特斯拉,已經開始賣不動車了。原因包括:收購推特使品牌受損,在政治領域頻繁挑釁(包括強硬反移民),以及一次次「自爆式」的錯誤決定,這些都暴露出他的自私、無能,甚至有人懷疑他是個騙子。 如今,馬斯克把公司的未來押在機器人、人工智慧和全自動駕駛上。有些投資者對此憤怒,感到背叛,也有鐵粉將此視為另一次「瘋子天才」的神來之筆,因為他就是沒法安於昨天的成功。 但另一方面,很難說馬斯克從近期的種種失誤中究竟能學到什麼教訓。畢竟,截至本書撰寫時,特斯拉的市值已回升至超過一兆美元,很大程度上歸功於他精明的政治操盤。馬斯克甚至已取得對那些曾試圖約束他的政府部門的影響力。 接下來各章將系統解構這個矽谷「凱撒」、自封「科技之王」(Technoking)的誕生與思維的軌跡。 這是一部關於「原本就註定會發生」的故事,也是一份關於「為何沒人能阻止這場災難」的深刻解剖。
章節目錄
目錄導言:回頭看,這一切都是註定的第一章:馬斯克對華盛頓的戰爭本章聚焦於馬斯克與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TSB)的衝突。他在自動駕駛事故調查中不配合甚至暴怒掛線,顯示出對監管極端不信任與抗拒。他試圖以道德優越感掩蓋技術責任,引發對其治理哲學的首次重大質疑。第二章:「艱難又痛苦的一年」與豐厚的回報回顧馬斯克如何以極具風險的薪酬方案將特斯拉市值與個人財富捆綁。他在壓力之下做出一系列瘋狂行為,包括公開吸毒、侮辱救援英雄、誤導投資者,最終遭SEC處罰,但權力並未減弱,反而因市值飆升進一步鞏固。第三章:化為烏有賽博卡車的失敗發佈會成為馬斯克形象失衡的象徵。他在極度控制與張揚下推出不成熟的產品,掩蓋工程團隊的質疑。馬斯克風格轉變為「極端話題製造者」,卻也暴露他對現實市場與工程限制的輕視。第四章:心智殺手本章剖析馬斯克如何參與文化戰爭,把「覺醒病毒」作為攻擊靶心。他在政治上愈發右傾,將社會矛盾簡化為意識形態之爭,塑造自己為反抗「主流意識形態」的自由鬥士,也為攻擊監管和批評者開脫責任。第五章:軍備競賽聚焦馬斯克對人工智慧與科技統治未來的深度信仰。他雖警告AI風險,卻大力推動相關業務,如OpenAI投資和xAI成立。科技話語與人類存亡掛鉤,使他在道德論述上佔據上風,卻引發「誰來監管超級個人」的疑問。第六章:「開戰到底」收購推特歷程充滿反復與混亂,馬斯克高調宣佈私有化、撤回、再強行推進,暴露其衝動本性與治理風格的缺陷。推特從公共平台變為個人資產,引發一連串員工出走與信任崩塌的危機。第七章:特斯拉對上兒童以兒童死亡車禍為切入點,作者審視自動駕駛安全性漏洞及馬斯克對此的反應。他拒絕承擔責任、攻擊批評者,且堅持技術優先於監管,引發監管系統與公眾信任的雙重危機。第八章:「他們控制著這兒的政府」描述馬斯克如何將自己定位為體制外的革命者。他指控官僚系統妨礙進步,強化企業家救世主神話,卻忽視公共安全與問責制度。他以「制度敵人」自居,將一切監督視為阻礙。第九章:嘲諷「掃興的監管者」剖析馬斯克如何操控言論空間,通過粉絲與演算法壓制異見。他對女性監管者、調查記者發動人身攻擊,掀起恐懼氛圍。言論自由成了攻擊工具,他打造了一個輿論不對稱的數字帝國。第十章:收購推特的代價收購推特後,馬斯克改革激進:大規模裁員、取消審核政策、恢復極端帳號,引發用戶流失和廣告主撤資。推特變成輿論實驗場,其品牌、影響力與盈利能力全面衰退。第十一章:退出計畫馬斯克面對推特危機時開始試圖切割責任。他依賴親信掩蓋混亂,嘗試引入新CEO與新模式以「抽身」,但混亂持續,外界懷疑他從未有過真正計畫。第十二章:救命稻草面臨推特崩壞、特斯拉股價動盪,馬斯克再次許諾「機器人革命」「AI治理」等未來議題。他用願景重塑關注,轉移現實困局,卻被質疑為再次操縱投資與輿論信任。第十三章:「我只是想讓推特再次變得有趣」馬斯克為自己辯護稱只是想「讓推特有趣」,試圖淡化對社會影響。但推特功能失控、內容混亂、使用者體驗惡化,證實「趣味」掩蓋了治理失敗的事實。第十四章:「歡迎來到地獄二層」馬斯克以鐵腕手段改造推特,員工被迫接受「高強度文化」,離職潮不斷。其領導方式轉為壓榨型獨裁,組織崩潰、流程混亂成為平台衰敗主因。第十五章:「馬斯克可以為所欲為而不用承擔後果嗎?」作者發出終極質問:為何制度無法制衡馬斯克?從證券市場、輿論到監管系統,他多次逃脫後果,反映現代社會在「崇拜創新」中忘記了問責原則。第十六章:自動駕駛功能被迫下架多起自動駕駛事故曝光,監管者開始介入調查。馬斯克否認問題,堅持發佈新版本,引發更大爭議。特斯拉開始從神話走向現實碰撞。第十七章:科技之王沒穿衣服本章是全書的結束:隨著信徒離去、股價震盪、輿論反噬,馬斯克逐步被看穿。科技烏托邦褪色,留下一個在制度漏洞中馳騁太久的「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