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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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推薦序 相遇的可能 簡靖航

自序 回憶的不可能

輯一:上半記

「去告訴他們,我有一個美好的人生。」|維根斯坦

初生之黑

資中班

清明

業主

山路

無尾巷

癲狂

輯二:下半記

「我是一個Janus的兩面像,我用一面笑,另一面哭。」

照我思索

家祭

蔣公

聽酒店妹講故事

八大

平安夜記事

在流放地

毒癮

水源地

再見藥國

娼妓

清明

騷亂

合筆信

月底日記

破瑟

世界

逃亡

誌謝

附錄

海盜宣言與虛構小說一篇

梁祝

早年筆記兩篇

島語辭書

後後記

試閱內容

家祭

「在四月的臉上,有淚燦爛如花。」 ——莫洛夫《西貢詩抄》

「我愛老爸,卻到很多年後才知道。」十七歲那年,原本想以這個開頭投某某獎,但沒有,我知道那個世界無法接受這個句子後面的內容,對那個世界來說,一般而言這種開頭後面都是要接死了某某人有多麼懷念之類的屁話,而不是描述自己的性慾,只是雖然我用了個不那麼「傷風敗俗」的另一種開頭,終究還是沒能拿到獎。現在想來,我確實不該那樣做,坦白講,現在我才不在意自己能不能見容於世界,我之所以不談這個,在意的是消費自己、消費你,各種消費行為本身的可鄙,但我還是不甘寂寞地活在這個社會上,無可奈何地進行著各式各樣地交換。

是的,那是一個龐大的市集,人們在此交易一切能交易的,把其他東西換成性愛,或是倒過來,或者把鋼筆換成陽痿、把大麻換成墨水、把K他命與酒精換成性與其他,一切就像真的巨大市集,人聲鼎沸而秩序,我回頭一看,這座市集居然位在一片沒有陽光的樹海。

「即使在這種經濟模型裡,所有人都理所當然,但至少我試著抵抗,所以是言不由衷的吧?」依賴著這種想法,我在好幾年裡,抱持著些許的寬慰和自以為是,只是我沒有想到,在諸多的掙扎之後,靈魂終究還是消費了我自己的時間與軀體,而且我是如此毫無自覺地樂意,我想,敵視消費就是敵視交換本身,那終究是沒有意義的,除非死。但死大概也不是答案。

最初的記憶總是靜默,如未經剪裁配音的毛片,每次想將畫面關上,卻只是流淚,而影格兀自向前移動,除了沙沙聲,沒有半點台詞。

影片的第一格,是老爸幫四歲的我洗澡,不知是由於什麼樣的潔癖,他總要剝開來清洗私處,那很痛,由於未曾經歷過真正粗魯的勞動,他的大手跟一般男人相比已經是柔順,但還是摩擦得很痛。其次是老爸胯下那條黝黑的陰莖,我還記得未勃起就比當時我的手掌還長,而那時當然不可能有「被這幹一定很爽」之類有關肉慾的想法,實際上,我出生時他已快六十,大概是他的生涯最後一發也不一定,要和他做愛,從一開始就是一種不可能的事,即使不去考慮禁忌之類,實務上應當亦有諸多窒礙難行之處。譬如有一回,因身體不適提前回家,看到七十開歲的老爸在看A片,我很確定他沒有勃起。失望嗎?不過那時的我不可能因此產生失望之類的情感,就在我的年紀開始會有想和他做愛的慾望之前,我先在房間看到了靜脈缺氧以至於大腿浮出屍斑的他,在那之前有時也會好奇他會不會想幹我,不過那也只是好奇,真正產生具體而言的強烈慾望,無疑是在他死後。

關於不可能做愛的原因,也許跟其他事情也有關聯。他太瞭解我的心靈,不如說我的心靈就是被他建構出來的,;我猜想,當你過於了解一個人形而上的心靈時,有時比較形而下的肉體就會失去意義,否則很難解釋為什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卻一砲都沒打過,但就在我有能力去同理他的心靈之前,他已先行離席。也許是因為補償作用,我開始想理解那個已經化為飛灰的肉體,每次悼念故人,在骨灰罈前除了哀戚以外,也有些微地性幻想,像是對方的陰莖在自己體內進出之類的,甚至連酸麻的感覺都淡淡地浮現了,。而我相信那種性興奮也是莊嚴肅穆的,就和其他人去祭拜亡者時的眼淚,有著雷同的情感意義。

意淫死者的好處就是無論將情感擴張到什麼地步,也都不用擔心對方會有任何實際的要求,更不用怕對方只是想幹,幹了之後就跑掉,。在脫離了世界的束縛之後,這種情感是多麼堅不可摧。而就「對方幹了之後不會跑掉」這點而言,意淫家人也有相同的效果,:即使他幹了一砲,在民法親屬篇的制約之下,我們表面上的社會關係也不會就此消滅,。在這裡,容我姑且不去談論一種關係是否真能上訴至法院,因為最深刻的契約是沒有任何保障的,也沒有任何效力,他依賴血液之類的東西,將彼此以同一種字跡銘刻,而只有當這種契約破除了之後,我們才會需要什麼東西來保證。只是,那保證的又是什麼?世界的一切衰敗都是無可還原的,就像人一旦變得複雜,就不可能回歸到簡單,因此,或者也可以說,隨著一切的衰敗,我們也變得複雜起來。

《窄門》裡,阿麗莎和芥龍是表姐弟。當阿麗莎夢見芥龍的死之後,和芥龍說,他認為在這個夢之後,他們已經分開了,永遠都只能徒勞地耗費努力來相聚。芥龍認為這顯然是神經病的言論,反駁道:「沒有什麼能分開我們,除非死。」阿麗莎則認為,死亡反而能讓他們生前分裂的東西,更緊密地聚合在一起。

但芥龍明明還沒死。芥龍想幹阿麗莎,而阿麗莎這個小婊子明明哈芥龍的屌,又不給他幹。中世紀的人要不是衛道份子,就是神經病。

談到神經病,我想起關於我家族的瘋癲史:母系的女性,向上三代全數患有思覺失調症,母系和母親同代的男性全都因為各式原因入獄,並且全被槍決。其中一個阿姨,在四五歲半左右的時候,時常來家裡。當獨處的時候,他會拿繩子把我綁住,然後用一種細而硬的深黃色塑膠繩插進我下體的洞,並用手指插進我嘴巴的深處,我將這種行為視為一種歡快的遊戲,沒有半點反感,甚至還從中得到了愉快。我往往在他綁好之後開始掙扎。他的手法應該不太專業,因為在我印象裡大多不難脫困,但脫困之後,又將接續以綁縛,而每次的捆綁手法,變化似乎不大,充其量是個姿勢上的改變,而我們就重複這種綁縛—脫困的遊戲,直到我膩了為止,我們之間的娛樂大概無關瘋癲。只是當時我不可能想到,我之後的全部人生,概略來說,也都只是在重複這樣的一種遊戲而已,而不管有沒有厭倦,結局註定是脫困。

我焦慮時,偶爾會戴個項圈跟鐵鍊繫在床頭或躲在衣櫃裡睡覺,可能也跟這有關吧?起碼被束縛的那一刻是安心的,不用去思索自己複雜的人生。一個瘋了的人也會忘記自己瘋了嗎?

我們進行這種遊戲時,他也許還沒發病,也許發病了但功能良好,總之還沒持有重大傷病卡。他一個人住在學區附近的雅房,母親有時會去看他,現在想來,大概也有一些姊妹以外的關係,多年以後,有段時間他們合租一間公寓共同生活,有一回我上樓,看見他在打我媽,我後來想不出除了他們有打砲之類的關係外,還有什麼比較合理的原因。但這也只是推測,雖然我們身上流了同樣的血液,未必就比較能夠同理彼此。就算有那個能力,在各式的算計下,也未必就願意支付那個成本。

對於想和老爸做愛這件事,差不多到他死後四年多才自心裡爆發出來,因為已經不可能實現了,聽起來沒什麼所謂傷天害理之處,比較像惡劣的黃色笑話,而由我口中說出就顯得更為劣質可笑,反而像是對死者的誣衊,我們真正的實踐差不多就只到接吻而已,而我相信那種吻對我是一壘,但對他的意義並不相同。我還記得他滿口煙垢,其味道頗為難聞,不過衣物長期被大衛杜夫燻著的那種味道還不賴。

一次清明,我前去他的靈骨塔,只為了擦去灰塵,看見其他人都有帶祭品,遂在筆記上寫下「下次來,要帶一條香煙」,並且儀式性地拔了七根最長、最漂亮的頭髮,黃昏色的、太陽色的,盡可能地擺成一束,放在上面,這樣就像我不曾離開。我和骨灰罈只隔了20二十公分,我想那大概就是我們此生之間最近的距離。

闔上進口的精品筆記本,用繩子將之綑上,第一本是老爸送的,而這是最後一本貴的筆記,以後就買不起了。這麼想著睡去,醒來之後又再次打開,往前面翻了幾頁,我想那些內容大概是吸到NO掉之類的情況下寫的,並不光是因為字跡模糊的緣故,我看不懂,於是將之關上。和最初相反,沒有畫面,這是最後的記憶,我看見影格不再播放,只殘留了如上的一丁點台詞。

2013/07/02 恍惚中寫于某BBS站,原刊於《字花》第五十六期,感謝當年香港人曾淦賢對於「這種文章」的鼓勵,讓我知道我的讀者仍未全數跟著我一同老去死去。

商品簡介

本書特色

★註異文庫年度百人試閱作品,評價兩極爭議之作!

★八年級生自傳式陰性書寫,「倖存者」絕不代言的自白!

★親身經歷第一手社會體察紀錄,直視外人難以親見的地下世界!

目睹父親在面前死去後的某一天,

她從高中輟學。

那一刻起,她進入了「這個世界」

駐留過在地圖上匿跡的無尾巷,體驗光怪陸離的地下秩序;

原住戶的死亡與暫時失蹤、永久消失在此從不引人竇疑;

她幫人做過半套賺錢也待過酒店,

從八大的內外兩邊窺探最赤裸殘酷的人性;

游移在藥國的邊陲,從毒品與它們屬民的身側,

見證一次次的垂危與毀滅;

她「被自願」的走進了精神病院,

藥物與精神的拉鋸,擺蕩於天才與癲狂的兩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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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勞工、性產業、毒販、精神病患,走過忽略社會規則的路途,張紹中囈語般的書寫風格,層層疊媾真實殘酷與瘋癲迷幻的兩相世界,重現非常社會的荒謬。

作者簡介

張紹中

現年二十八,紹中為父親按紹字輩所取譜名,另有表字逸之,幼受家學,高中輟學,曾任金融商品交易員,18 歲精神疾患發病,厭世,離散家財,顛沛流離至 23 歲,後染毒癮,於潦倒困頓流落街頭之際被前同居人收養,26 歲因病與毒癮轉趨嚴重與其離異,疑似思覺失調逐步發病,隔年 Psychotic 得到確認,緊急就醫治療後病情緩解並戒毒。

著有詩集《濁之蓮》(原名為《在島上》)

名人導讀

◎讀者好評推薦

「我一直覺得紹中是位時空旅人,從我自己到達不了的時間那裡帶回重要的訊息。娼妓短短一章,卻是橫跨多年,從最早到和這個世界再無相見之間,數不清的彼時的摘要集結。

此時我們需要謹記序言提醒我們的,作者一貫的保留和過量的自我否定。我想大多數讀者都會同意,肉以外的東西當然不是假的(p. 183),這篇文章更遠非毫無意義。相反,它所乘載的意義恐怕是有寫出來的兩倍以上吧?有些片段作者告訴了我們實際所發生的細節,那麼那些沒有詳述的事件呢?有些例如社會資源的破口和資格,我們可以期待會和其他章節有所交會而被補足,像一張網的構成。可也有像網孔一樣,恐怕永遠不會化成文字的部分,像是「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幾次之後 (p. 177)」,這些通往一萬次死亡的過程。

於是我要再次冒誤解作者的危險,批評序言的標題。回憶怎麼會不可能,逃避回憶反倒不可能。真正困難的是如何安放回憶。

我想作者已經做得很好了。這個世界應當把她從漂浮的棺木撈起,仔細聽好她所要說和沒說的。

」瑞士•Gnezd •化學家

「荒謬卻很有既視感,閱讀以後會因為共鳴而被救贖。是一本寫實而毫無底線的散文。」台北•cya•學生

「有在控訴什麼但世界還是長這個樣子的感覺太引人入勝了,沒有比這種文字更適合放逐魯蛇情緒的地方了。」沙鹿•毛毛太陽•學店生

「他寫這一切的筆法輕巧有如一個人看著一顆蘋果掉落——甚至輕巧勝於一個人看著一顆蘋果掉落;你覺得他在說 : 這一切只是稀鬆平常得要命的事;讓你幾乎要去懷疑這個世界上,終將不會有一個女子,能從性的外在侵犯與內在歡愉所產生的矛盾之下,健康、平安長大。」台南•潔•自由工作者

「初讀時以為是那種「身敗名裂」的小說,實際窺見的卻是一整個世界的沉淪與迸裂。作者以平淡而滲人的口吻,描寫出人類在墜與不墜間、有意與無意間的可能掙扎,以及活在地獄的眾生所齊力跳出的生之舞蹈。」木柵•藏心•學生

「在精神病院的遭遇很深刻,從遭遇衍伸的思考更是容易引起巨大共鳴,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對世界有這麼深、這麼精闢的感悟,是很讓人驚艷的作品。」景美•皿皿•學生

◎回憶的不可能 自序 / 張紹中

這是一個人試圖用散文講真話結果失敗的故事。

人會開始回憶過去,通常表示他瘋了。記憶開始被賦予奇怪的意義,多餘的隱喻,而且無論如何努力,你都還是無法找回真實的。無論我在幻想裡讓自己顯得好看還是難看,也許都只是一種噁心的妄想跟自我中心而已,大概就像那些人說的:回憶已死。

真實,用這個形式絕對辦不到。我只能在自己身上貼上警語。

很多年前有一個債券交易員蘇克文跟我說:「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現在我也該把這個警語標註在自己的身上。雖然謊言也並不會因此而減少。

記憶本身就是一種謊言,儘管企圖無止盡地貼近真實,但這似乎是一種能力,而不是想不想,如果連記憶都是謊言,如何可能還原這個世界回原型?

那些人偶爾大概也會說對一次。不過若有試著抵抗過了,那麼,或許便可以說我是言不由衷的了。然而這樣看來,一切一開始就只是用以嘲諷世界的一場夢,一本搖籃裡的灰色童話,其中根本就沒有半句全然真實的言語,造夢者所有的努力只是白費。

無論我如何以人生編織出惡夢再予以清醒,醒來後仍有愈發深刻的惡夢名為現實等待著我。然而,憑藉著這更深的惡夢,我卻活下來了,所以原諒我不得不去好好珍視這夢境。

企圖把評論的可能性給滅絕,終究是唯一的一種不可能。

但被人誤解這件事也只不過是一種微不足道的義務罷了。

在流放地
作者:張紹中
出版社:註異文庫
出版日期:2019-11-01
ISBN:9789574369164
定價:3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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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版本:二手書 4 折, 129 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