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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心理

內外關係

第二項語言心理，是「內外關係」。

簡單來說，日本人很重視人和人之間的親疏關係，分為「內部的人」和「外部的人」，「內部的人」指的就是和自己相當親密的人，例如家人或是非常好的朋友；「外部的人」則是泛指所有關係沒有那麼親密的人，例如公司同事、客戶、學校同學、點頭之交、陌生人等等。

日本人這樣重視「內外關係」的心理，會反映在哪些地方呢？具體來說，有以下二點：

✽ 對內部的人嚴格，對外部的人則有禮貌。

✽ 對內部的人直接，對外部的人則委婉。

首先，日本人對於內部自己人十分嚴格，對於外部的他人則顯得相當有禮貌。我們在之前說過中國媽媽對小孩說「不可以將衣服弄髒」、日本媽媽則會對小孩說 「不可以將公園弄髒」，就是重視內外關係的表現之一，日本人從小被教導「不可以造成別人的困擾」、「不可以給別人添麻煩」，因此他們對於親密的人較為嚴格，但是對他人則謙虛有禮。

在日本企業中，對於員工的要求也十分嚴格。上班時必須穿制服，絕對不能遲到，上班時間不可閒聊，晚上加班是家常便飯，但是對於客戶則非常有禮貌、非常重視，許多日本企業都奉行「客戶是神」這句信條，無論什麼事都將客戶放在第一順位。新進社員必須參加訓練課程，除了學習公司事務外，更必須學習如何正確使用敬語，以免在和客戶的應對中失禮；雖然上司經常大聲斥責下屬，但是在面對外人時，無論如何都會展現友善的態度，你應該幾乎沒有聽過日本公司客服人員有態度不佳的情形吧！做錯事和客戶致歉的時候，除了負責的社員必須道歉之外，一般來說，該社員的直屬上司也會連帶負起責任，一併表達歉意；和客戶的應對若有失禮的情況發生時，課長甚至會帶著負責承辦的下屬，親自攜帶禮物前往客戶的公司道歉，以表達十足的誠意。

便利商店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台灣，我經常被便利商店弄得心煩意亂，當我在結帳櫃台付完錢後，店員總是一股腦地將鈔票、零錢、發票、集點卡、點數、商品直接塞到我的手上，讓我放進錢包也不是、放進包包裡面也不是，只好胡亂地先往口袋裡面塞，全部東西亂成一團，等到回家後再慢慢整理。但是在日本的便利商店，一定會嚴格地訓練和告誡店員，絕對不能一次將全部東西塞給顧客，而必須分批遞送，先是鈔票、其次是零錢、再來是發票、最後是商品，讓顧客有時間將東西一一整理到錢包當中，而不會顯得零亂匆促，造成顧客的困擾，雖然因此店員較為辛苦，但是顧客依然是擺在第一考量的。

因此，這樣的文化價值觀也會反應在語言表現上，日文當中，對於內部親近的人，會使用較為嚴厲的措詞，但是對於外部的人，則會使用帶有敬意、禮貌、較為友善的詞彙。

其次，日本人對於內部自己人較為直接，但是對於外部他人則會相當委婉。在日本人的習慣上，對於較親密的人，可以較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但是對於他人，則會相當委婉，不會直接強調自己的看法，也不會直接否定對方的意思。其實某種程度上也是出於「禮貌」和「不造成對方困擾」的想法，如果直接向對方表達自己的主張、或是直接拒絕對方，那麼就會顯得自己沒有為對方著想、沒有禮貌、同時造成對方心裡的不快，間接造成對方的困擾。對於外部他人時，日本人傾向以間接、委婉的方式表達意見。

在日本人的觀念當中，過於直接的表現和反應，代表了「生意氣（自以為是）」、缺乏教養、沒有禮貌、很容易得罪人等等負面意思。因此在和他人接觸時，會避免過於直接的行為。

從事日文口譯工作時，也發現台灣企業和日本企業在這方面的習慣有著巨大的差別。

當二間公司洽談合作事宜或是簽訂契約時，台灣公司如果同意對方提出的要求，會直接說「很好，我同意，就這麼做」，如果不同意時，也會直接說「我不同意，這裡這裡不行，這樣下去無法簽約合作」，從台灣人的話中，很輕易就可以知道他們的意見如何；但是日本企業就不同了，他們的用字遣詞都非常委婉間接，當他們同意時，不會直接說「好，我答應」而是會說「我認為可行」，更麻煩的是當他們不同意時，也不會直接說「這不行」，而是會使用像是「關於這件事，會帶回總公司進行檢討」這樣的形式。

有經驗的日文口譯，也必須深入了解日本人的語言習慣，當日方說「關於這件事，會帶回總公司進行檢討」，其實就等於表示「這次的合作案件不予考慮」的意思，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是零，因此不能直接向台灣方面翻譯成「他們說要帶回總公司考慮一下」，而必須翻譯成「他們說尚待考慮，但是同意的可能性非常低」，否則要是台灣公司遲遲等不到對方的回應，口譯人員就要倒大楣了。

這樣的心理也會反映在具體的語言表現上，日文當中，對於內部親近的人，會使用較直接的字彙和措詞，但是對於外部的人，則會傾向間接、委婉，使用模稜兩可的字彙，讓對方察覺自己的話中之意。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日本屬於單一民族國家，不像中國境內有許多民族並存，也不像台灣歷經許多國家和民族的統治，日本從來沒有外族入侵，也不曾改朝換代，最高的統治者永遠是日本天皇，萬世一系，也許正是此一原因，使得日本人顯得相當團結，內外觀念分明，因而使得「內部的人」和「外部的人」這樣的分別特別明顯。例如從前日本人習慣稱呼外國人士為「外人」，意思就是外面的人，不過現在則較少使用這樣的字彙，轉而使用「外国人」這種較不具有內外之分的中性字詞。

日本人的內外之別

另外一項有趣的現象是，平時日本人對於家人朋友等較為親近的人，是不會使用敬語的，講話會使用較為直接的措詞（因為屬於「內部的人」），但是當發生爭吵時，特別是夫妻吵架時，反而會向對方使用敬語。在日本人的觀念中，對自己人不用敬語，對他人則必須使用敬語以表達禮貌，因此在爭吵時，對於對方的行為非常氣憤，氣到不把對方當作是自己人，因此會使用敬語的形式來說話，有種「反諷」的意思。例如在台灣，當男女朋友吵架的時候，女生一接起電話也會說「先生你哪位啊！」帶有諷刺的成分在，這也是出於同樣的思考方式。愈是氣憤，語氣愈是尊敬，是相當有趣的現象。

其實，台灣人也同樣有「內外之別」，對於自己人較能敞開心胸，對於他人則保持距離，但是我們的內圈和外圈感覺，和日本人有相當大的差別。日本人的內圈比我們小很多，表示其實他們將絕大多數認識的人，某種程度都當作「外部的人」，保持適當的距離、適當的禮節，只有一小撮的人，例如面對家人，才會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意見全部表示出來。有人說，日本人很難交朋友，即使是很好的日本朋友，也很少談論私事，這其實有些不客觀，日本人其實抱持有「親亦不失禮」的觀念，即使是很要好的朋友，還是必須保持一定禮貌，因此很少會主動談及關於自己的私事，否則要是你明明沒有興趣，我卻一直講我自己的事給你聽，這不是很沒有禮貌嗎？別擔心，和台灣人不同，他們其實除了家人和好到不行的朋友之外，是不會輕易談到自己私事的，但是這並不表示他們不重視你、沒有對你敞開心胸、刻意和你保持距離，只是彼此文化不同罷了，他們其實是很友善、容易相處的。

當我們理解了「內外關係」這項語言心理，了解日本人重視內外之別，能夠在學習日文時幫助我們：

✽ 在會話時有心理準備：

日文當中，在拒絕別人時，並不會明確表示「不要，不行」，而是會將話說一半，這時你就要知道這是委婉拒絕的意思，另外，日本人為了怕對方心裡受傷，還會補一句「下次再約我吧」，這也是委婉拒絕的意思，如果下次你約對方，還是會被拒絕。這一類日文中的特殊用法和慣用表現，也許剛開始會讓人摸不著頭緒，但是只要了解日本人的內外觀念之別，就可以理解為什麼他們會這麼說了。

✽ 理解日文中的特殊用法：

在以日文進行會話時，事先理解他們的心理，也能夠有助於溝通和理解日文中的特殊用法，特別是服務業，店員對客人使用的語句特別不同，和我們平時使用的不同，稱為「服務業敬語」，長度特別長，也特別尊敬，但是店員之間的對話就較為直接；另外像是剛才舉的例子，「關於這件事，會帶回總公司進行檢討」代表「不太可能」的意思，有時候日本人會過於委婉，話中有弦外之音，此時就必須靠經驗和對他們心理的了解，才能正確掌握話中的意思，理解這種特別的用法。

較不承擔責任

第四項語言心理，就是「較不承擔責任」。

較不承擔責任，並非表示「不負責」的意思，而是日本人一般在說話時，不會把話說死，不會過於武斷，以避免當事情和預料中不同、發生問題時，必須承擔相關責任；或者是將話說得太滿，使得對方期待過高，最後落空時讓對方大失所望，如此也顯得不太厚道。

例如日本新聞在播報氣象的時候，習慣使用「應該會∼吧」的句型來播報，一方面是因為這種說法較客觀，不過另一方面也是「較不承擔責任」的具體表現之一，當沒有100%確定的時候，日本人一般不會使用太過武斷的說法，以免發生意料之外的情況時，自己必須負擔全部責任、或者是讓對方期待落空。如果主播說「明天的天氣晴朗」，但是隔天卻下起雨，讓許多活動中止，那麼氣象局和氣象主播一定是第一個遭到責怪的對象，因此，面對沒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時，通常會使用具有推測語氣的語句。

這一點和台灣人說話習慣大不相同，台灣人總是很豪氣地說「沒有問題啦！」「包在我身上！」「這件事一定OK啦！」但是日本人則會極力避免過於武斷的說法，為自己留一些後路，「照理說應該不會有問題」、「我會盡力做好」、「這件事成功可能性很高」，類似這樣的話，比較像日本人習慣的說話方式。

「較不承擔責任」和委婉、客觀語氣的心理很相似，由於習慣不直接對他人表示意見，因此自然也不能直接告訴對方你100%確定，而是會用較委婉的方式，告訴對方你覺得應該是這個樣子，但是並不是完全確定；日本人習慣使用客觀語氣講述事情，太過武斷的說法會給人有強烈主觀的感覺，因此自然也會避免將話說死、或是將話說太滿，保留一點客觀陳述的感覺，以免讓對方感到不快。

具體的用法例子有：

日本人經常說「應該會∼吧」。

「我要結婚了」，會說「變成要結婚了」。

表達不確定的事物，會說「被認為是∼」。

表示自己也不確定的事物，會說「好像∼」。

用於拒絕別人的邀約，會說「可以的話就會去」。

理解日本人「較不承擔責任」的語言心理，能夠在我們學習日文時有以下具體幫助：

✽ 了解日本人特有的說話方式，了解日本和台灣的差異：

日本人說話時習慣保留一點餘地，不會將話說得太滿或太武斷，這一點和台灣人有相當大的區別，連帶影響日文中的措詞和說話方式。日文中有許多表示推測的語氣，雖然時常讓我們摸不著頭緒，不曉得他們真正的意思，例如日本人說「有接受此次提案的可能性），那麼到底是接受、還是不接受呢？不過，這就是日文特有的說話方式，在沒有完全確定之前，不會做出任何保證，這時只要耐心等待日本人完全確定後，做出進一步的回應即可。我們台灣人生性較為急躁，有時會對這樣的溝通方式感到不快，但是當你了解了他們的心理後，也就能夠理解他們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習慣了。

✽ 看似無用的文法，其實占了重要地位，了解其使用方法：

在我們學習日文時，有些文法表現，看起來意思幾乎相同，似乎沒有區分的必要，但是如果從「不承擔責任」這一心理來看的話，就能夠大致理解許多看似無用的文法句型，該用在什麼地方了。例如「遠足取消了」中文意思相同，在日文中卻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因為天氣等不可抗力的情形而取消」，另一種說法卻帶有「由於某人的判斷而強制取消這次遠足」的語氣，因此即使不是因為自然天侯的原因，一般也會傾向使用「因為天氣等不可抗力的情形而取消」這種說法來表示，一方面較為委婉，一方面也較不用承擔相關責任，不會受到責罵。就這一方面來看，這些我們看似沒有具體效用的文法句型，其實在實際溝通時也占了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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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從口吃患者變成日文口譯」1985年生，作者本身是嚴重口吃患者（從6歲到大學22歲），卻能靠自學學會日語、通過一級檢定、考上台大日文所。因自學而成的優異日語能力，擔任過跨國口譯、手塚治虫等漫畫譯者等豐富經驗。「聽聽他的經驗，善用自己的優點，他能，你也能！」

朱育賢（KenC）1985年生，台大日文所碩士生，現為專業中日口譯及語言學習顧問，不定期往返台灣及日本。無語言背景，自學日語第二年即通過一級檢定。（本身有口吃，卻能靠自學學會日語，更因此考上台大日文所。）兼具語言學術背景及豐富實務經驗，為倡導正確、高效率且符合現代需求的語言學習方法而成立「音速語言學習（日語）」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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