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宮牆深處驚變起
哀榮
喬秀晴的喪事極盡哀榮,劉恆下令以夫人儀制治喪。
後宮對此議論紛紛,風聞喬美人是在我處喝酒多時,回去後毒發身亡,而我也理所應當的成了此事的罪魁禍首。我和靈犀都保持緘默。
喬秀晴的侍女唯恐擔上照顧不力的罪名,在發現主子自盡及時稟報我們後,也隨之碰柱而死。
知情的人都閉了嘴,不知情的人還在胡亂地揣測著。
守靈的熙霞堂剛剛布置得當,漢宮的旨意就到,下令責拿段氏,當場賜死。
段氏苦苦哀求,不停的叩頭,淚水掛滿面頰,額頭的血染紅了銀光殿門前的石階,卻是無用,被侍衛踩踏了身子,一個用力當場縊死。
也許這是呂太后意圖保全我、守護秘密的手段,不過這對我來說已經無謂了。如今的我神情恍惚,每日只是跪在熙霞堂為喬氏守靈。
昏暗的大殿,飛揚著雪白靈幡,白花圍繞的奠字格外的怵人眼目。丈餘白紗靈幛兩邊垂落,偶有風過,飄拂捲起,多了些陰森之氣。
正堂上擺放一大一小棺槨,喬氏的侍女也因忠心殉主,獲了代王封賞的忠義郡主稱謂,將與喬氏一併下葬。
在我身後跪著熙霞堂的宮人們,她們嗚嗚啼哭著為她們的娘娘送行,火中不曾焚化的紙錢隨風四處吹揚。
我頭頂著白飾,叩倒在紅色棺槨前,一動不動。
靈犀心疼我的身體,常常要拉我起身,我只是拒絕,百般不肯。
平日裡喬氏並未與我深交,我遙遙的望她也多是欣賞和讚許。她性子開朗直快,為人又是豪爽,常常不讓鬚眉,只不過怕我的名聲連累了她,私下卻從不輕易與她接近。不料她卻在館陶淒冷滿月,眾人紛紛避諱我時前來恭賀,她待我可謂情義不淺,而她酒後所說的句句真言,更將我認作她的知己,如今去了,我也該盡些心意。
漢宮的賞賜源源不斷,連日派快馬披星傳送,個個珍奇炫目。另有劉恆的賞賜也頗為豐盛,衣冠服飾,滿目華貴。只是他永遠也不知道,這個女子究竟為何而死,為何走得如此決絕。
烏黑的夜,溫暖中帶著透骨的寒,還記得她與我一起抄寫符咒時的相視一笑,還記得她懷抱酒甕一碗碗喝個乾淨時的豪爽。只是此時,幽暗的黑夜裡再也尋不到她的朗朗蹤影。
眼淚流得無聲無息,卻是滿面。
今日喬秀晴發喪,卻要在夜半時分就先行穿衣打扮。屏退了所有意圖幫忙的宮娥,我執意親手送她。
我起身看她,她睡去的面容顏色如故,嘴邊的笑意似乎在嘲弄著我們仍煎熬於塵世苦海。她選擇仙逝而去,從此絕了萬種煩憂,勝過了俗世的我們。
靈犀在我身後跪捧著禮服。那是極其華美的一品夫人禮服。大紅的綾紗上密密繡著百囀綵鳳,寬大的袖襬搖風逐蝶,敝屣的多褶裙子也是同色同紋,還有五對朝鳳的赤金華冠,攢珠蕾絲的金鳳顫巍巍的躺在托盤上,映著一抹流麗華彩。對了,還有那釧鑲嵌瑪瑙的纏臂金,這是漢宮賞賜的寶物,據說是呂太后對她在代宮時虔恭孝賢,謹修四德的嘉獎。
我冷冷的笑,這些於喬秀晴,是她畢生的榮耀,爭也爭不來,卻也只能在死後才能一見,果然是哀榮,哀慟榮耀!原來用性命所換得的榮華也不過如此冰涼透骨,可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卻消逝得無聲無息。怪誰呢,怪呂太后的殘忍?怪劉恆的涼薄?怪我的獨寵?抑或怪她自己不能隱忍?
對了,這哀榮之外還有一人,她躺在冰冷的荒草處,生前相伴多年的姊妹,死後分離兩地。那個被漢宮旨意賜死的無辜人兒,如今埋在何處誰都不知,也只有她才能映襯這哀榮,多麼的難能可貴!
「娘娘,時辰到了,為喬夫人穿衣吧。」靈犀見我哀慟,在一旁小聲提醒說。
我點點頭,含笑一件件為她穿戴,仔細精心。
冰冷的臂,輕薄透亮的紗。僵硬的腳,奢靡華費的鞋。安詳的臉,企盼已久的夢。
東方漸亮,暖意漸漸襲來,她也笑得開心。
走罷!我端起酒碗跪在她的棺槨前,抬手揚袖一飲而盡,將酒碗用力在棺槨前摔個粉碎。
耳畔響著那日她的呢喃,「我只是希望,來世能生在一個尋常人家,嫁個鄉野憨夫,他疼我,我敬他,一輩子吵架拌嘴到老,我就別無所求了。」音容宛在,人卻去了。我一反常態,大聲笑著,心裡默唸:妹妹好福氣,來世去尋那好日子,姊姊命苦,卻仍要再這裡煎熬。罷!罷!罷!今日姊姊祝妳美夢成真,早早享福去罷!
抬棺槨的內侍一個用力,她便離開我的視線。我搖晃著起身,靈犀忙上前攙扶住我的手臂。
「起靈!」執禮的內侍尖聲高喝著。
眾人紛紛閃避在靈堂兩側。今日只有寂寥伶仃的幾個人為喬秀晴送行。代宮如今已經空虛,杜王后因病一概不管,而代國所來的女子兩死兩禁,餘下也只有我一人而已。
送行的人淒冷稀少,哀傷也難以表現。劉恆也因趕修陵寢而無暇來送。也許此事於他,遠沒有家國大事來的重要,畢竟那些危急的更多。
一道朱紅色的宮門將我們攔住,一路相送也只能在此處各自分別,緩緩關閉的門將喬秀晴與我們隔離,劃開了生死……
翌日我奏表請命,執意搬回聆清殿,遠離宮苑,劉恆初是不准,無奈我的執著,命多加幾個穩妥的人跟了,才准行。
又見盛夏時分,暖風熏然撲面,偶爾有幾朵荷花盛開在對岸,搖曳透過點點粉紅,瀲灩池這邊陰涼,所以新荷才露尖尖,蜻蜓點水立於其上,於粼粼波紋中倒映景象,美妙如夢。
館陶很喜歡這裡,每日我和靈犀都帶她去回廊上的涼亭散步。
像是被美景所吸引,她的小嘴總是呀呀叫著,含糊不清,邁蹬著小腳,掙扎著要起身。
我們呵呵樂著,萬般靜好,彷彿不曾發生一切不快。
「娘娘,代王的陵寢已經修得差不多了。」靈犀說得不經意,卻回頭看我。
我低頭,為館陶拽著褲腳,仔細掖在布襪裡,聲音平淡無波,「是麼?妳怎麼知道?」
靈犀眼中含上些許羞澀,假意笑著逗弄嫖兒,卻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是杜戰和妳說的?」我已猜到,但不願說出。
「嗯!杜將軍說代王急著回來看,所以連夜趕工。」
我低頭不語,只是拉著嫖兒的小手晃來晃去,惹得她咯咯笑個不停。
「妳與杜戰可是情投意合?若是那樣,我去求代王,把妳許了他。雖不能做個正室,也定不會低看了妳。」我抬眉看她,面色平靜。
靈犀有些尷尬,無措的避開雙眼,眺望遠處的荷葉,極力壓住聲音說:「奴婢不曾有那樣的想法,還請娘娘以後莫提此事了。」
我疑惑的看著她,眉目之間明明對杜戰深有情意,一口回絕又是為何?見她面露難處,我也不願深問,只作不知其中委屈。
靈犀抱起館陶幽幽的說:「如今奴婢心裡只有娘娘和小主,其他的都不去作想。」
她的又一次強調愈發說明了他們之間有些什麼,靈犀此時眼底的憂傷也是為他麼?我嘆了一聲。
有個牽掛的人真好,我卻不能如此。喬氏的死讓我認定了劉恆的涼薄寡情,唇亡齒寒的感覺,讓我漸漸疏離他。
我與他只能做嬪妃與親王,太深的情意負擔不起。
回廊盡頭似乎有人在遠遠的招手,靈犀一步站起,興奮的說:「果然就回來了,那不是代王身邊的小桂子麼?娘娘,奴婢先去問問他有什麼事。」
她疾步跑到對岸,又旋即風一樣的跑回。
「娘娘,代王回宮了,一會就到聆清殿,說讓您先行準備呢!」她嘴角帶笑,彷彿期盼已久的人是她。
「準備什麼?就這樣吧!」我單手整整衣衫,只是端坐原處。
靈犀看我固執有些無奈,哄著我道:「娘娘美貌,自是不用準備什麼的,但這身妝扮迎駕似乎有些不合規矩,不若讓奴婢為娘娘收拾一下,也費不得什麼事。」
「不用了。」我依舊逗弄著懷中的館陶,頭也不抬。
此時劉恆已經帶人踏上回廊,見已來不及,靈犀只得下跪奉迎。我漠然站起,抱著館陶下拜。
他風塵僕僕,滿面倦意,將我攙扶起身,笑道:「拘這些禮做什麼,小心跌了館陶。」他接手將館陶抱在懷裡,柔聲說:「來,叫聲父王,父,王。來來來,叫,父王。」
靈犀見狀笑出聲來,我回頭看她,她立刻斂住笑意,垂首站立。
劉恆抬眼看我,又對館陶說:「那是妳母妃,來,館陶叫母妃。」館陶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覺得他的神情有趣,咯咯的笑起來。
我上前接手,抱過館陶。「她還小,說不得話。」轉手交給靈犀,靈犀抱起館陶先行走回聆清殿。
劉恆看向粼粼水面,輕聲問:「妳近來、近來好麼?」
「回代王,還好。聆清殿這裡清靜,事情也少了許多。」我答得柔和。
相敬如賓,如賓客般客氣,我們此時做得完美。
他看我冰冷對待,眼底掠過一絲驚惶,似乎是害怕與急切,他攥住我的手說:「妳在生本王的氣麼?怪本王館陶滿月時不曾回來?」
我搖搖頭。「回代王,嬪妾不曾生氣。」眼底仍是冷意。
劉恆不再說話,只是狠狠將我肩膀扳過,拉入懷中,下頷抵在我的頸窩,悲愴的聲音幽幽隨水聲送至耳中,「不要不理本王,本王現在只有妳一人。」蒼涼的語氣,讓人莫名的心酸。
只有一人,我笑得慘然。我又何嘗不是?
許久,我伸手環上他的頸項,熱淚隨心而落。
愛麼,不能為他捨生;不愛麼,心中總有介意。千帆過盡,我卻仍看不見心。
深夜,劉恆不曾離開,坐在床榻上圈抱住我,讓我坐在他的懷中,館陶則抱在我胸前。他於我背後一同逗弄著她粉嫩的小臉。迷濛的夜色中,他也喃喃的跟我講修造陵寢的辛苦艱難。我仔細的傾聽,適時的微笑。
「若是順利,今年年底就可以進兵操練,只是目前有些困難仍未解決。」他的心事沉重,呼吸也短促粗重。
「可是籌集財物困難?」我有些明瞭地問。
用兵操練,開銷頗巨,後宮所獻寶物早已花空,國庫雖有卻不能擅動。他愁的也必是還可以從哪裡籌集一些錢財。
他用粗礪的鬍渣磨著我的頭頂,低低笑道:「嗯,還是妳聰明。」
「宮中已經節儉至極,再擠也未必能省出多少。宮外的世家官宦倒是個個有錢,卻哭窮不肯多出半分。」劉恆長嘆。
我斟酌半晌。「說到籌款,咱也要有個籌款的法子,只是嬪妾的主意有些違背良心。」
「不如說來聽聽。」他的眼睛閃現著光亮。
「代王不如還找那些匈奴人扮作匪盜,挑上兩家最富裕的,肆意搶劫他們的財物。危及到自身,世家官宦必然心驚,拼命了將府中財物轉移到城外,然後代王再派人傳出旨意說是國家徵用,許以小息。試想哪裡有比國庫更加防守嚴密的?更何況還有利息,他們必然會踴躍將物品存入國庫。」
劉恆噗哧一聲笑出來,手指點上我的鼻尖,「妳的主意是好,只是缺德些。」
我嗲怪,「代王若是笑嬪妾,今後再也不給代王出主意了。」
「本王哪敢?只是說說玩笑罷了。明日本王帶妳去上朝如何?」他的語氣中頗有讚賞之意。
「罷了!嬪妾在上次已經領會了朝堂的厲害。不敢再去。」我搖著手婉拒。
他拉著我的手,肅意斂笑說:「說起上次,全是本王考慮欠周全。妳以後只坐在屏風後面,不必露面即可。本王覺得妳是棟梁之材,應該參與朝政。」
「女子身處後宮,不得干政,此乃高祖訓。代王不怕再被參奏麼?」我故作擔憂的問。
「不怕,本王要的就是能幹的嬪妃,一位能與本王共同協商大事的女人。」他的目光堅定,帶著鼓勵。
「罷了!現在館陶離不開我,還是算了。等館陶大了,代王還不嫌棄嬪妾齒落髮白時,嬪妾再去陪同代王協商家國大事如何?」我淡淡恬笑。
他雙手摟過我,語意疼惜,「終於看見妳笑了。」
我不語,將頭埋在他的頸項處,一動不動,笑容慢慢冷了下去。
以前的她已經死了,而生死卻從來不曾由她決定。深宮似海,假若求死不能,就是將自己當成權力鬥爭下的一枚棋子,才是唯一的出路。
竇漪房的出現,將宮廷朝政的人事重新洗牌,成為呂后安插至代王劉恆身邊的女人。在風雲詭譎的宮廷鬥爭中,因為需要保護自己所愛,竇漪房不得不選擇活下去,但是在劉恆和呂后之間,她同樣要做個抉擇,一旦選定了投靠的人,勢必再無退路。
呂后不斷派出眼線緊迫盯人,防她有了二心,並要隨時彙報代王的情況;而代王旗下也同樣部署了人馬,不斷測試她的真心誠意。既無法投誠呂后,又無法對丈夫信任,兩相膠著下,竇漪房該以怎樣的靈思巧慧在殘酷險惡的環境中協助代王收復漢室權威?又如何登上一國之后的鑾座?
瞬間傾城,八○後女,端看人間塵世繁華周而復始總不能得,遂提筆寫文娛己娛人。窩在城市一隅敲字於漫漫長夜。懶惰,喜煽情狗血,常常哭得比書中女主更甚。曾出版八本小說:《未央,沉浮》、《聽說你愛我》、《當糟糠遇見黑色會》、《當老牛遇見嫩草》、《畢業了,嫁人吧!》、《聽心》、《美人天下之囚宮》、《煙火闌珊》。
私‧字創劇場:http://ecushouse.pixnet.net/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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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傾城,是個文采很豐富的作家,史實資料掌握的很豐富,在小說的故事營造中將每個人物的背景,出處以至於故事發生的緣由都介紹的很清楚,雖然部分資料來源於野史,但也使讀者們得到了一種雙重享受,體驗了文學體裁的奧妙。而關於這位叱吒風雲的女子,刻畫的人物形象也是十分深刻的,她的聰明才智,她的手腕以及她對於劉恆的愛,對於劉盈的相知以及對於靈犀姐妹般的信任,都使得各個人物靈動起來。──細雨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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