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之美:聊齋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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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之美—《聊齋誌異》

郝譽翔

我總以為,《聊齋誌異》是一本被誤讀的書了。它確實膾炙人口,在中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根據它所衍伸出來的各種創作,譬如改寫的版本、電視、電影又不知有多少。然而,這些改編卻多著重在鬼怪傳奇的故事之上,而未免窄化了這本鉅著的價值,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也掩蓋了原著真正的精神,以及它值得後人細細品嚐的妙處。

夾縫之中:兩個朝代,雙重性格

若想要更親近《聊齋》,恐怕還是得要先從蒲松齡(1640-1715)寫作的時代背景開始。而它的特徵是什麼呢?我會用”in between”來形容──蒲松齡可以說是一個處在夾縫之中的人物,處在兩個朝代:明代和清代,以及兩種性格:現實的科舉功名和超現實的神鬼之中。

蒲松齡出生在明末崇禎十三年(1640),山東淄川人。在他五歲那一年(1644),北京被國號「大順」的李自成軍隊攻破了,崇禎皇帝自縊於煤山,過沒多久,清軍隨之進入京城,而順治皇帝順利登基,從此中國進入了一個新的朝代:清。從清兵入主中原,一直到1662年,明室的後裔桂王在雲南被吳三桂殺害為止,清朝總共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逐漸平息中國內部各地不安的起義和動亂。也因此,蒲松齡是一個跨越明、清之際的文人,更是一個成長在局勢動盪不安年代中的知識份子。而那正是一個舊有價值體系崩毀,新的認同正要從矛盾衝突之中,逐漸浮現出來的年代,滿人為了取得漢人的認同,在1646年,便宣布重開科舉,在這次的殿試之中,共有三百三十七人及第,而其中大多數出身於京畿和山東、河北一帶。蒲松齡所生長的山東,正是在這文風鼎盛之地,而儒家典籍四書五經,也彷彿成為了兵荒馬亂的年代裡,唯一可以綿延不輟的、不變的命脈。

科舉,成為了文人在新時代的性命依歸,蒲松齡便是置身在這個朝聖隊伍之中的一員。

順治十五年(1658),蒲松齡十九歲,第一次參加科舉,中了秀才,但從此以後,卻彷彿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屢次參加鄉試,卻都名落孫山。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蒲松齡屢試屢敗,終其一生,他都沒有放棄功名的美夢,直到康熙四十一年(1702),他已經六十三歲了,參加鄉試,又沒有考中,而此時的他業已白髮蒼蒼,齒牙動搖,一生的寒窗苦讀,到頭來,終究還是付諸於一江流水。在《寄紫庭》一詩中,他感慨地寫下:「不恨前途遠,只恨流光速。回想三年前,含涕猶在目。三年復三年,所望盡虛懸。午夜聞雞後,死灰復欲燃。」每三年一次鄉試的挫敗,竟然沒有擊垮他的鬥志,而最後令他不得不低頭臣服的,其實是時光匆匆,以及轉眼飛逝的滔滔流年。他終於是敗在歲月的手下,而留下了一個永遠未了的憾恨。

若就這個層面看來,蒲松齡恐怕是一個頑固又迂腐的儒生,明明知道科舉的陰暗面,舞弊、捐官之事,屢見不鮮,可是卻又偏偏不能忘情於功名,窮經皓首,只為了中舉,好求取現實中的名位。如此腐儒,竟然也就是那一位雅好搜神,飄飄欲仙,終日沈浸在奇詭幻想之中的蒲松齡嗎?

我以為,這正是蒲松齡性格中矛盾的兩面,直到今天看來,他的內心世界仍然不可解,始終還是一個如同《聊齋誌異》般神秘莫測的謎題。但這內心之謎,卻也正是蒲松齡值得玩味的迷人處。他既現實,但卻又不現實;他是一個標準的儒生,卻又著迷於孔子所不語的「怪力亂神」,而他擺盪在這兩個極端的世界當中,兩者的表現卻又皆如此強烈,一往無悔。

所以若拋開科舉的層面,蒲松齡其實是一個對於超現實充滿了濃厚興趣和想像力的人。他喜好浪遊,也喜歡和郊野中偶遇的陌生人,促膝常談,而對於佛教的前世因緣,更有著不可思議的奇妙感應。在《聊齋自誌》――這一篇蒲松齡自述寫作《聊齋》歷程的重要短文中,他描述自己出生的經過,便瀰漫著玄妙的色彩:

松懸弧時,先大人夢一病脊瞿曇,偏袒入室,藥膏如錢,圓黏乳際,寤而松生,果符墨誌。且也,少贏多病,長命不猶。門庭之淒寂,則冷淡如僧,筆墨之耕耘,則蕭條似缽。每搔頭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蓋有漏根因,未結人天之果,而隨風蕩墮,竟成藩溷之花。何可謂無其理哉?

他的父親蒲敏吾夢到了一個和尚,走入房內,赤裸上身,而乳前貼了一片藥膏,醒來後,蒲松齡便出生了。日後,在他又瘦又病、蹇阨困頓之際,回想起這段往事,他不禁猛然醒悟到:自己淒冷寂寞的門庭,不就像是一個出家之人嗎?而終日埋頭在筆墨中,又何嘗不像是僧人之缽一般,蕭條空無?莫非,他就是那位和尚投胎轉世?而他此世的生命,原來竟也是一段前世未了的因果?又或是一段失落了的造化,如花般隨風飄盪,無意中來到了混沌的人世?如此玄妙的臆想,彷彿是一種精神上的昇華和拯救,而把蒲松齡帶離了寒愴的此生,甚至讓他在淒冷孤清的現實中,乍見了一道冥冥不可知的天意。

此身究竟是誰呢?是我?非我?而現實有窮,天意渺茫無窮,蒲松齡接著說道,自己為何要提筆寫《聊齋誌異》了:

子夜熒熒,燈昏欲蕊,蕭齊瑟瑟,案冷疑冰。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如此,亦足悲矣。嗟呼,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弔月秋蟲,偎闌自熱。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

故《聊齋誌異》並不是一本搜珍獵奇的遊戲之作,而是一本誕生在寒冷蕭瑟的暗夜裡,一個孤單之人所賦予深切寄託的「孤憤之書」,而他的知音並不在現世,乃是在「青林黑塞間」,在一個文明所不能及的自然荒野,乃至於鴻濛太空。《聊齋誌異》,其實宛如一部蒲松齡與另外一個世界的對話錄。

商品簡介

從康熙九年(1670)的第一篇〈蓮香〉,到康熙十八年(1679)全書《聊齋誌異》初稿完成為止,總共九年的時間,其實也正是蒲松齡一生中最為落魄潦倒的時光。他不斷地考科舉,但都沒有考上,又得了大病,家中窮到無米可炊,面對妻子和幼兒,他慨嘆自己的無用:「花落一溪人臥病,家無四壁婦愁貧」。屋外的大自然,是「花落一溪」的美,而與之相對應的,卻是屋內不堪的醜陋人世。

郝譽翔認為,這段時間的蒲松齡,彷彿被困在一個「血汗暴流,扭筋拔力」、「家無四壁」的牢籠裡,而唯一能把他拯救出去的,唯有文字,唯有想像力,所他以筆墨為刀斧,鑿穿了時間和空間的牆壁,而創造出一個如夢似幻,無窮無盡的「美」的天地。

郝譽翔指出,對於「美」的高度評價,正是蒲松齡與六朝志怪小說分岐,而要上追屈原〈離騷〉、〈九歌〉所歌頌的「香草美人」。不僅如此,蒲松齡《聊齋誌異》的「美」,也頗接近日本物語中的「物之哀」,甚至讓他想起了同樣是在談美、也同樣充滿了神秘色彩的日本文學經典《源氏物語》。《源氏物語》以「源氏之君為中心,他翩然登場,絕世的美貌吸引了男女眾生,為之讚嘆、癡迷、瘋狂、顛倒,甚至無由來的不禁感到一陣恐懼和悲哀:「這副姿容焉得不感動鬼神?簡直是美得有些令人駭怕。」然而,這部小說背後的主題究竟是什麼呢?「物之哀」的論說,當最能夠切中核心。

作者簡介

作者:

郝譽翔

台灣大學中文博士,現任中正大學台文所教授。

著有小說集《幽冥物語》、《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初戀安妮》、《逆旅》、《洗》;散文集《一瞬之夢:我的中國紀行》、《衣櫃裡的秘密旅行》;電影劇本《松鼠自殺事件》;學術論著《情慾世紀末──當代台灣女性小說論》、《儺:中國儀式戲劇之研究》等書。

繪者簡介:541

本名吳志英,一個來台流浪10多年的韓國華僑,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畢業,現況為SOHO族,平日以插畫設計來維持生計。著有《541的上班日記》、《541的上班週記》等書。

個人網站:http://www.painter541.com個人部落格:http://tw.myblog.yahoo.com/painter-541

夢幻之美:聊齋誌異
作者:郝譽翔
繪者:541
出版社:網路與書股份有限公司(台灣分公司)
出版日期:2010-04-19
ISBN:9789862131657
定價:2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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