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禮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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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i 《居禮傳》介紹語

vi 譯者序

vii 居禮夫人傳引言

居禮夫人自傳

第一章 少年時代及結婚

第二章 婚後生活與鐳之發現

第三章 大戰時之救護工作

第四章 訪美之行

居禮夫人事略補敘

居禮傳

瑪麗.居禮 序

第一章 居禮之家世/幼年及初步教育

第二章 幼年之幻夢/初次科學研究/壓力電現象之發現

第三章 理化學院實驗室主任之生活/對稱原理之概括推論/磁學之考究

第四章 結婚與家庭生活之組織/人品與性格

第五章 幻夢成為實現/鐳之發現

第六章 為研究經費之掙扎/成名後之累贅/國家之初次輔助/惜已晚矣

第七章 舉國哀悼/實驗室之「神聖」

節錄當時讚頌文

試閱內容

居禮夫人自傳

第一章 少年時代及結婚

無數美國友人,曾命余撰述畢生事蹟,余初未敢從命,乃辭不獲已,復幾經多人勸促,始勉為之。雖然,余之自傳,未必能將一生所有之感觸和盤托出,亦不能將余所記憶之事蹟皆詳細敘述也。蓋吾人之感觸,多事過境遷,經久而愈模糊,幾覺其非吾所有者。事蹟則失其當時之意味,思憶及之,又似覺其係他人所經歷者。惟在一人生中,常有數個主要意志,及二三堅強感觸,支配一切,使其按照一大概之方向邁進,吾人似不難尋得其線索,以明瞭此一生之所以然,及其人格之特點。今將余艱辛一生之大致傾向,及主要特色,略為敘述,期讀者能領略余生活及工作時之心情焉。

余波蘭產,姓斯克洛道斯卡,名瑪麗(Marie Sk odowska)。父母系出波蘭地主之家。在余祖國,此種有小產業及中等產業者甚眾,自成為一階級,彼此間常有親戚關係。直至晚近,波蘭之知識份子,多出自此階級中。

余祖父,半理農事,半治一省立專門學校。余父喜讀書,畢業於俄之聖彼得堡大學後即在華沙城(Warsaw)一大學預科學校為物理及數學教授。與一性情相融洽之少女結婚。伊年齡雖幼,然已具有當時認為最莊重高貴之教育,並任華沙一最完善女子學校之校長。

余之父母於其所任之教育職業,尊崇認真,達於極點,全國各處皆有其弟子,對彼等皆極感念。即在今日余於波蘭社會中,亦鮮不遇能憶及余父母之為人者。

余父母雖設身教育事業,不斷與其在鄉村間居住之親族相往還。每逢假期,余亦即赴此等親戚處暫居,最感自由閒適,因得機認識農村情形,並對之發生濃厚興趣。余之喜鄉村及自然界,蓋得之於此種與一般迥異之生活。

余於一八六七年十一月七日生於華沙,為余母之五子中之最幼者,但余之長姊十四歲時夭折,故吾輩共為三姊妹與一兄。余母因長女之夭亡,悲痛殊甚,間罹重病,亦與世長辭,時年四十有二,其夫及諸子皆極哀傷。是時余方九歲,余兄尚未及十三也。

此項慘遇為余生中初次之極大哀痛,致使余神喪氣沮,憂鬱莫明。余母有超卓之人品,知識宏博,心性慈愛,本分責任之意念極深,雖極優容寬大,在家庭中仍能保持其道德上之威權。為人篤信虔敬(余之父母皆奉天主教),然絕不固執拘泥,亦不鄙棄信仰其他宗教者,即對意見不相容之人亦極謙和。於余之影響,更為特殊,因余不但有小女愛母之天性情感,且具一種熱烈之羨慕欽崇也。

余父於悲痛亡妻之餘,終日孜孜於其職業,又兼顧余輩之教育,職務繁重,日無暇給。似此若干年,余輩皆深感一家中之魂靈與主宰已喪失也。

余等皆開蒙極早,余入學時年僅六歲,為一班中之最幼及最小者。因此每有參觀者,即被喚至講臺前表演背誦,因生性怯懦畏縮,備感窘困,常思逃避隱藏。余父本一極良循之教育家,對吾等之功課,頗多關切,並常善為掖導之。惟吾等境況艱難,入學校常感拮据。最初在私立學校讀書,繼而始入國立學校。

彼時華沙係在俄國政府統治之下,其轄治手段中之最毒狠惡劣者,莫過於對學校及幼童之壓迫,凡波蘭人自設之私立學校,皆有警察監視,且必須用俄文教授。學生年齡既幼,遂幾不能通波蘭語矣。嘩然因教員盡屬波蘭籍,無不想盡方法,以避除此種亡國恨之窘迫。但此類學校,皆不得正式授與文憑,僅國立學校始克有此權力也。

所有國立學校,又皆為俄人所設,極端反對波蘭之民族精神。一切課程,采為俄人用俄語教授。深嫉恨波蘭國族,故視其學生如敵仇,凡學識道德著稱之學者,因迫於採取此種敵視態度,故鮮有願在此等學校任職者;是以學生在校所習者,其價值概多可疑之處,而其道德環境,則更難為隱忍。學生終日處於嫌疑與偵察之中,自知若出一波蘭語,或言辭稍有不慎,不但己身受莫大之處分,家人亦且同遭懲害也。在此種敵對情形之下,所有幼童之天真快樂,全然喪失。學生幼年已被一種虛偽、憤怒、怨恨之情緒所籠罩矣。然由另一方面言之,此種變態情形。適足以喚醒波蘭青年之愛國熱忱,以達於極點。

余之幼年,因此種壓迫之憤懣及喪妣之悲哀,常感黯淡悽慘,然堪值回憶之快愉事件,亦非一端。於吾人幽靜面忙碌之生活中,親戚與友朋之歡聚,即為一樂事。再者余父性嗜文學,胸中熟讀波蘭與他國詩詞,且能自己作詩,亦善將他國詩譯為波蘭語,吾人尤喜聆其所作關於家庭中瑣事之短詩。每於星期六日之夜,常向吾等詠誦波蘭詩文中之名著,吾輩最樂聞之,同時又能藉之以奮發吾人之愛國情緒。

余在童年,即喜愛詩詞,常自將我國名詩人之長段詩句熟讀,背誦無所遺漏。余所最喜之詩人為亞當‧密茨凱維奇(Adam Mickiewicz),卡拉辛斯基(Krasi ski),斯沃瓦茨基(S owacki)。此種嗜尚,至余諳習他國文學後更為顯著。余早年曾習法、德、俄諸語,旋即能讀諸國之名著。後覺必須習英語,不久亦能之,並曾讀英文之文學名著焉。

余於音樂則少學習;余母為一音樂家,兼賦清脆之歌喉,曾令吾輩皆習音樂。自其仙逝,因無鼓勵掖進,不久即荒廢,後思之常悔恨不置。

至於學校中所講授之數學及物理課程,余皆能輕易習之,遇有疑難處,則質之於父,因彼嗜科學,且自教授之。彼又常喜對吾輩釋自然及其法則,惜彼無實驗室,故不能自作實驗研究。

假期尤余所最感安適快樂之時。吾人得避免城中警察之嚴厲監視,往鄉間戚友處安身隱居,在其古式家族田園中,享受自由之生活,或於林中競走奔馳,或在平坦無涯之稻田中雜於農夫間耕耘操作,樂趣無窮。有時吾人越過俄國統治下之邊境,而南行至加利西亞(Galicia)諸山中,此處屬奧地利治下,較吾人所受之壓迫略為輕鬆,此時吾人則可隨意話波蘭語,並能痛唱愛國國歌,而不至有被逮入獄之虞。

因余在平原中生長,故此初次山行之印象,極其清切深刻,居山間喀爾巴阡(Carpathian)村中極其享受之至,於此遠眺高峰之巍峨,俯視深壑之幽邃,復蕩漾於山湖之畔,湖名類多雅緻風趣,如有名「海之眼」(The Eye of The Sea)者。雖然,余終不能忘情於平原闊野之靜遠柔和,漫無涯際也。

後余得機與父在更南方之波多利亞(Podolia)地間渡假期,始在敖德薩(Odessa)初觀海景,旋復在波羅的(Baltic)海岸小住。皆曾有驚心動魄之感觸。迨至遊法國海岸時,又得一觀海中浪花之奔騰翻濤,潮水之長汐進退。在余一生中,自然界之奇境新景,不斷展佈目前,常使余懽躍如孩提然。

於是吾輩之學校生活時期,匆匆渡過,對凡用智力之功課,皆能應付裕如。余兄斯克洛道斯基大夫(Dr. Sk odowski)卒業醫科後,即在華沙城中一大醫院為主任大夫。諸姊及余皆擬效法吾等之父母,願為教師。但長姊後改變意志,決習醫,終在巴黎大學得醫學博士學位,與一波蘭醫師德魯斯基大夫(Dr. D uski)結婚,二人同在奧屬波蘭之喀爾巴阡山中,風景絕佳之地,開設一大療養院。二姊在華沙結婚即斯查萊夫人(Mrs. Szalay),任學校教師若干年,服務恭謹。嗣後又在自由之波蘭部分任中學校長。

余畢業中學時,年僅十五,在校時名次永列前茅,因適逢身體發育之期,功課頗嫌繁重,甚感疲倦,遂不得不在鄉間休養一年。後返華沙余父處,冀在免費之學校中獲得一教席,因家庭境況窘迫,乃改變意志。此時,余父年邁體弱,實應休息,但資財不見豐裕,余遂決受聘為數幼童家館教師之職焉,故於尚不及十七之年齡,即離開家庭,自渡獨立生活矣。

當時離別之悽愴情形,為余幼時事中最能明白的回憶者,余攀登火車時,心中沈重鬱悶,悲傷難忍,此車即載余離去吾所愛之人,行約數小時之遙。再乘馬車五小時,始達到目的地。當余緊偎於車中小窗旁,遠眺無涯際之平原,心中惴惴不安而自問曰:「不知將來臨者為何事耶。」

此館亭中之主人為一農業家,其長女約與余同齡,雖亦受余之訓導,然幾等於余之伴侶,此外尚有較幼之男女幼童各一,余與諸童間,皆極親切,每日於課後,即同出散步,因余性喜鄉野,絲毫不覺寂寞,此鄉村雖無特殊秀麗之風光,然一年四季中景色,皆能令余心滿意足,對主人農事,亦富饒興趣,見其所用之各方法,皆為此地區中所奉以為楷模者,余漸熟諳其工作之詳細程序,及田中五穀產物之分配,又常注意各植物之發育情況,雖廄中所飼養之馬匹,亦皆能別識之。

冬日,平原遼闊,積雪極厚,亦不無動人之處,余等常乘雪車出遊,嬉戲終日,途中路徑,常沒於雪中而莫辨,余即向御者狂呼曰:「小心勿墜入溝中!」御者輒答曰:「我等正向溝中去也,然勿庸長懼。」言甫畢,而車翻人仰,滾入雪中。但此種顛仆,適更足以增進遊程之歡躍。

余尚憶某冬田中積雪及丈,余等即以之堆集成小屋,奇巧有趣,可容人蝸坐其中,遠眺無邊銀世界,略呈微玫瑰紫色,又常在凝結之河上,滑冰競走,終日惴惴焉以觀天色,惟恐氣和日暖,冰塊解凍,吾人之樂戲,亦且將隨之而消失也。

教授學童之職務,並不全佔余所有時間,故於暇時間,另為村中之幼童線一補習班,以裨益不能在俄國治下受教育之人,館亭中之長女,並與余以臂助,教授童孩等及少女輩識字寫讀。又製成波蘭語之小本書冊,以供流通,彼輩之父母皆贊許,雖此等無害之工作,亦涉嫌犯,蓋凡類此之倡議,皆為政府嚴禁者,一經查覺,即有拘逮入獄,或充軍西伯利亞之危險。

晚間,余大致從事閱讀書籍,曾聞有數女子在聖彼得堡及他國研究學問,成績極為良好,余遂亦有意步其後塵,故自行準備預習一切。

惟當時,余尚未能決定所欲學習之門類,文學,社會學,科學,余皆感同等興趣。獨自攻習數載後,漸漸摸索余之真興趣,終乃趨向數學與物理學,遂決意以此為將來之工作,開始作嚴格之準備。擬將來赴巴黎留學,並將積儲金錢以期能敷在此城中數載之生活及讀書費用。

余既單獨自習,困難遂層出不窮。余前在中學所受之科學教育,極屬欠缺,較之法國中學所應習之課程遠為差遜,乃思設法自行補充之,然又無課本,所用者皆各處隨時所摭拾之書籍。此種方法,自不能生效宏著,然亦不能謂絲毫無益,因其足能養成余獨立工作之習慣,當時所得之知識及學習之事,皆日後得力處也。

適逢余長姊決意赴巴黎習醫,余遂不得不略為更變將來計劃,余二人曾允彼此互相輔助,但吾人之資財實不能容二人同時前往,於是余遂仍留原職,歷三年半之久,及至館授學童之課程全數完畢,乃返華沙,適另有一與此類似之家館,正待余之前往就事也。

在此新職僅及一載,即返余父處。時彼已卸職退隱,深居獨處。余父女二人快樂同處者約一載,彼從事於文學著述,余則私課學生,以略增收入,同時余仍繼續努力自習。在俄政府統治下之華沙城中,自行讀書,容非易事,然較在鄉間,則機會稍為良好。余又能得利用一實驗室以自行實驗。一生之中此為第一次,心中欣慰之至。緣余有一表兄,時正為一市立之小物理實驗室主任,余乃得借用之。可以實驗之時間,僅為晚間及星期日,大半皆只余一人。實驗時余即照物理及化學課本中所述者試行,結果常有出人意料外者,有時余得意外之成功,乃心神鼓舞,奮勵前進。有時,由余缺乏經歷,結果失敗,則又深感失望,黯然愁悵。但概括言之,余今雖已領略進步之途徑聊非迅速與輕易者,然此初次之嘗試,確足為余性近物理及化學實驗研究之佐證。

後余又得一教職,緣當時余為華沙青年男女某熱心團體中之一員,其目的在共同研究學問,其行動則又為服務社會的與為祖國效力的。在此波蘭青年之集會中,當時有一人認為祖國之希望全在吾等國民之努力促進知識,鞏固道德。惟如此始能將國家之地位增進提高,而最初近及積極之方法,則又在每人增進其自己之知識,同時並設法教育啟發工人及農民也。按照此種方針,吾人互相約訂,在夜間擔任教授平民,各授其所擅長之門類。此種結社自為一祕密組織,蓋勿庸言。因此,諸事莫不咸感棘手。惟會中皆極熱忱忠實之份子,直至今日余仍信彼等皆能為社會作一番有益之事業也。

當時吾人在此會中,所享受彼此知識之同情砥礪及交際上之共同樂趣,最為余所欣悅記憶者。固然吾人之活動,物質上備感缺乏,故效力未能昭者。然余至今仍信彼時吾人所奉信之主義,實造成真正社會進步之唯一途徑。蓋欲求造成一優良之世界,若先無個人之進益,則不可能。故人人必先努力於自身之健步而同時又必須分擔人類之共同責任,此責任即盡力於職分,及用己身認為最有益之方法以助他人是也。

在此時期中,所有一切經歷,愈增進余再求深造之慾望,余父雖財力有限,因鍾愛情深,願助余急速完成初步計劃。適余長姊在巴黎結婚,遂決令余赴巴黎,寄居其家中。父女二人皆希望將來讀書完畢,仍再返還同過快樂共居之生活,惟命運所支配者卻不然,因余結婚後即永寄居法國也。余父在幼年亦常願致力於科學研究,故父女雖分離,聞余研究之進展成功,頗自欣慰,余對其慈愛及無偏之公平態度,亦永誌不忘。彼後即與余已婚之長兄同處,並為之撫育嬰童,可稱為一良善之祖父。直至一九○二年始與吾人長辭逝世,享年七十。

是以在一八九一年十一月,余二十四歲時,始得將蘊育心中數載之幻夢,如願以償。

余抵巴黎,受余姊及姊夫之熱忱款待,余寄居彼等處僅及數月,因其居所在巴黎城之邊地,以便姊丈之醫業,余則又必須在學校附近方能稱便。後遂效我國其他學生所為,租賃一平庸之小室而獨居,室中略陳一二傢俱,似此四年之學生生活,即忽焉渡過矣。

此數年中,余所得之進益,概難盡述。因無任何其他職務之糾纏,終日皆沈醉於學識領悟之快樂中,但余之生活狀況,則又未可言安適輕易也。余自有之財力,頗為有限,余家中亦心有餘而力不足,欲供給而不能。雖然,此種境遇,亦並非特殊困難,余所熟識之若干波蘭學生,莫不如斯也。余居所之小室,係屋脊下之頂閣,冬日極為寒冷,雖有一小爐可以供暖,然常乏供用之煤。某冬令,氣候嚴寒,室內盆中盛水,輒凍凝成冰,夜間必須將余所有之衣服堆壓被上,方得溫暖而入眠。餐食亦即在室中用一火酒燈烹製,一切廚中應用器具,寥寥無幾,每餐常僅為麵包數塊,寇寇茶一杯,一二雞卵或水果耳。凡一切瑣事,皆無人操勞,即用煤亦必須余攀登六層之梯階親自下樓攜取也。

此種生活,由某方面觀之,或不免目為困苦艱辛,惟其如此,始別具真正動人之風味,令余感覺一種可貴之自由及獨立精神。余在巴黎城中為一無名小卒,湮沒於人海中而無聞,雖孤居獨處,孑然一身,不依無靠,獨立生存,余亦未嘗感覺黯淡淒慘,縱有時或不免寂寞,但余尋常之心情,則為一種靜淡態度,與道德心中之無上滿足也。

余之心意,全然集中在功課上,其始極感繁雜,蓋以余前所預習者,不足梭爾邦(Sorbonne)大學物理科學系課程之所需,雖前在波蘭有相當自修努力,仍不能與法國學生同習此科之充足準備者相比擬。遂不得不自行補修,而數學方面尤為缺乏。余之時間即平均分配於課堂上,實驗室中,及圖書館內之自修。晚間則在余之小室中潛心攻讀,常延入夜深而後已。每遇余新習新見之學識,即感快愉,猶之一新的世界開展於目前。終而使余得自由參加及曉識科學的境地也。

對於同學彼此間之關係,余亦有快慰之記誌。初余本緘默羞澀,漸而余見同學輩皆發奮讀書者,態度尚懇切友善,吾人又互相討論功課,常能增進彼此間對學問之興趣。

波蘭籍之學生中,則無人與余同習一科,雖然,余與此小僑民團體中人,亦有一種密切之關係。吾人常隨時 集於彼此乏潤飾之小屋中,暢談祖國各種問題,以解各人懷念祖國之殷情,時亦同出外散步,或赴公民集會,因吾輩對政治咸感興致。但至第一年將終,余不得不放棄此項聯絡,因余覺必須將全副精力集注於功課上,始能將其於短期內完成,縱在假期,余亦迫不得已,溫習數學。

此種不斷之努力,亦良非無益,凡余從前訓練之缺欠者,皆得補充,到時亦能如其他同學考試及格。且能在一八九三年,應投物理科高等考試及格,並列在第一等。一八九四年,又投數學高等考試及格,列在二等,心中頗覺滿意。

余之姊丈,嗣後回憶及余於上述數載中之努力情形,輒戲謂之為:「余姨妹一生之偉大英勇時代。」余本人亦常認為一生中最值記憶懷念者,即此數年中孤令苦獨,全然從事讀書,終將余久所期希之科學研究,達到目的也。

一八九四年,余初遇皮耶.居禮(Pierre Curie)。余之國人弗里堡大學(University of Fribourg)之一教授,曾來過訪,邀余至其家中消遣。同時並約有巴黎一青年物理學家,為其所熟識及極欽崇者。入室時,余見一身材修長之青年,髮色赭褐,眼大而澄澈明亮,立於一向瞭望露臺開去之法式窗口處,如嵌砌於其中然,面貌沈靜而溫柔,神態瀟灑而不羈,令人乍視之,即覺其為一幻夢者,正沈醉於其思慮之中也。居禮對余表示一種簡單之懇切態度,似深富同情心者。此次會談之後,彼又表示願再與余相見,繼續談論此晚吾人所及之科學及社會諸問題。蓋皆二人所共同感興味者,且彼此之意見似多接近處。

後不久,彼即來余之小室中相訪,遂成為好友焉。常對余詳述其終日研究之生活,及終身將永從事於科學之幻夢。未幾即請求余與彼共享此種生活,余當時猶豫未決,蓋一旦意決,則勢將放棄余之祖國與家庭也。

暑假余返波蘭,未知尚能否再還巴黎,惟一切境況卻又能令我於是年秋重歸巴黎工作,入梭爾邦大學之一物理實驗室中研究。余即開始實驗研究,以為作博士論文之準備。

至是又重與居禮相逢,吾等之工作漸令余等日更接近親密。不久吾等深信彼此皆不能再覓得更適合之終身伴侶,遂決意結褵。未幾,於一八九五年七月舉行婚禮。

時居禮適獲得博士學位,並被巴黎市立之物理化學學院聘任為教授,年為三十六歲,已為法國及他國所公認之一有名物理學家。但因全然注力於科學研究,對其職業之地位,無暇顧及,故經濟狀況,極屬平凡。此時彼卜居巴黎近郊之索鎮(Sceaux),與其老年父母同處,對彼等亦最為孝敬,其初次與余論及其雙親時,即謂為「至善至善」,洵非虛語也,其父為一德望素著之耆碩醫士,學識淵博,人格堅強,其母為賢妻良母,終身敬夫愛子。居禮之長兄,時為蒙彼利埃大學(University of Montpellier)之教授,為居禮所最親敬之一人。余今榮幸得加入此最值欽宗敬愛之家族,備受其熱忱之歡迎也。

我等之婚儀最為簡單,余並未特別裝飾,參加婚禮者,僅近友數人,惟余父及次姊則由波蘭趕來蒞臨,最令余欣悅。

余等之心意,以為若能得一清靜之地點居住,以便於工作,將無奢求。幸喜覓得一三間之小屋賃住。居此且能眺望一美麗之花園。室中陳列者,為我等父母所贈與之傢俱數件。余有一親戚曾餽金若干,即以之購二腳踏車,以供吾人之郊遊焉。

第二章 婚後生活與鐳之發現

結婚之後,余即開始一種新的生活,與前數載之孤寂獨處者,迥然不同。余夫妻間情愛極篤,工作復又類似,結合遂更密切;常居住一起,絕少分袂。因之余夫鮮有書函致余。余夫將其教授功課之餘所有空暇,盡在實驗室中作科學研究,余亦得理化學院當局之允准在彼身旁工作。

吾人之寓舍,鄰居學院,故往返來去,並不耗費時間。惟經濟來源,頗為有限,余遂不得不躬自執行一切家庭職務,主持中饋。治理家務與科學研究同時並行,洵非易事,然本堅決之意志,余尚能勉強行之。而最值快慰之事則為能在此小家庭中,無俗事之糾纏,得享安靜溫柔親愛之生活也。

余一面在實驗室中研究,一面又必須蒞課堂旁聽學習數科。因余已決應某種考慮,以博取准余教授女子中學生之證書,一旦登錄,則有被聘為教授之資格。經數月之預備,於一八九六年八月居然中試,名列第一。

吾等除在實驗室工作外,主要之消遣則為散步與乘腳踏車漫遊郊野,余夫最喜戶外生活,對於森林園野之動植物興致極其濃厚。巴黎附近,幾無一隅為彼所不能識者。余亦喜鄉間,故此種野遊,皆彼此所樂為者,且能藉之以舒散吾等科學研究之緊張心情。吾等亦常喜採大束之野花芳草,攜之以歸。遊興勃發時,且全失時間關念,直至深入子夜始行返抵家園。時亦赴余夫之父母處拜候,彼等永備室掃榻以待。

假期中期藉乘腳踏車之便,作長途遊旅,於是奧弗涅(Auvergne)及色芬山(C€憝ennes),諸區皆曾歷遍,又遠至海岸各處遊玩,似此終日之長途旅行,最為吾等所喜好,每晚皆宿於一新到之地點。若在一處勾留經久,余夫則又急欲返實驗室工作矣。在某假期中,曾至喀爾巴阡山間訪余家人,余夫因有此波蘭之行,略習一二波蘭語。

然吾人生活中之第一事則為科學研究。余夫對於其所授課程之預備,雖亦極為用心,余常助其搜集材料,余個人之知識上因不無小補。然大半時間,皆致力於實驗室研究。

余夫並無私人研究室。學院中之實驗室,雖可隨其取用一小部分,然仍不敷其作個人研究之用,惟彼常能在理化學院樓中無用之角隅處,設置其研究,安然自在,不感侷促。由其此種榜樣,余得領會一人雖在不充分之環境中,仍能怡然工作也。此時余夫正從事研究晶體,余則正考察鋼之磁性,余之研究於一八九七年完成,即於是年發表之。

在此年中,吾等之長女出生,生活乃為之一大轉變。不數週,余夫之母逝世,乃奉余翁來與吾等居住。另在巴黎城邊區,賃一有花園之小房。居此,直至余夫去世之年。

至是,余須同時哺育吾人之小女伊雷娜(Ir€鋝e)又須管理家務。但如何始能亦不放棄科學研究,殆成為一極嚴重之問題。放棄研究,最為余所痛心,余夫亦期期以為不可。彼常謂,天特為彼造一妻侶,以與彼共享其所有者。故吾二人毫未想及放棄彼此所認為最值珍貴之事也。

吾等勢遂不得不雇一僕婦。然余對於養育嬰女之細事,仍皆親自擔任,分外留意。余赴實驗室時,則由其祖父看管,余翁本最鍾愛此孫女,彼自己之生活,得此消遣,因亦呈欣悅之象。是以家庭中本互相輔助之精神,使余竟能咸盡厥職。僅遇特殊意外之事件發生時,如嬰女患疾一類之事,因終夜守候,未得安眠,致尋常之生活程序中斷,始感覺有困難也。

讀者蓋不難明瞭,吾等生活似此,誠不容俗事與應酬之參與,故少有朋友往還,若有一二與吾等相熟之科學家來訪,則在室中或花園裏坐談,余則仍針線在手,為小女作衣裳也。親屬中除與余夫之兄及其家庭始終維持親切關係外,余之親戚,則遙遠隔絕,時余姊與其夫已離巴黎往波蘭去矣。

在此種靜恬而又適合於吾人志願之生活下,遂得完成一生中之偉大事業,吾人之研究於一八九七年底開始後即綿續未嘗中斷。

時余正擬決定博士論文之題目;亨利.貝克勒耳(Henri Becquerel)關於甚希罕之金屬鈾鹽之有趣實驗,頗引起余之注意。貝克勒耳證明,若將少許鈾鹽,放置於被黑色紙包裹之照像片上,照像片即受感應,似有光透照於其上者。此種效果,係鈾所射出之一種特殊射線所產生,與普通之光線不同,因其能穿透黑色紙也。柏氏並證實此項射線又能使一驗電器放電。彼初以為鈾之射線,係因將鈾鹽顯露於日光中之結果,然經實驗,將此鹽類置於黑暗中者數月,仍能放出此之射線如故。

余夫及余大為此新現象所激勵,余遂決意特行研究之。初認為第件應作之事,即設法將此新現象準確計量,乃決用此射線能令驗電器放電之特性,以為量度之根據。然尋常之驗電器不甚合用,遂另製一較精緻完善之儀器,現尚有余當時作初次計畫所用儀器之模型陳列在美國費城(Philadelphia)內外科醫士學院中。

未幾余即獲得有趣之結果。實驗結果證明此種射線之放射,為鈾元素之原子的特性之一,不論此種鹽類所示之物理或化學情形為如何也。凡含有鈾之物質,其所含之鈾愈多,則其放射之程度亦愈強烈。

余於是又欲知其他物質中,亦有此種與鈾類似之奇異性質否。不久即發現含有釷之物質,亦有此同樣情形。此種情形亦為釷元素之原子的特性之一。當余正欲再詳細研究鈾與釷之射線時,忽然發現一新奇有趣之事。

余前亦曾經查驗礦物若干種,其中有數種卻亦顯示放射性,即含有鈾或釷者。若其放射性與其所含有鈾或釷之成分成比例,則是毫無可驚奇之處矣。事實上則不然。有數礦物,其顯示之放射性,常三倍或四倍於鈾。余將此怪異之事實。再為仔細核定,確為如是,毫無疑義。因而思索此事之原由,覺其惟有一個解釋,余以為在此礦物中,必含有另外一種未知而更富於放射性之物質。余夫對余之意見表示贊同,余遂促其亦從事尋求此假想之物質,誠以二人之共同努力,能得結果速而且易也。然余二人並未料及,此種研究之開始,即為吾人走入一新科學路徑之日,且將終身從事之也。

在研究開始時,余並未希望能發現大量新元素,因此種礦物,早經準確之分析。余以為礦中若含有新物質,則最多亦難超過百分之一也。但研究越久,越知此新放射元素,成分極為微小,而其放射性則又特殊強烈。假使吾等彼時早知所追尋之物質之真正成分,而在吾人研究之設備與經費有限之情況下,我等是否仍堅持進行此項研究,實難言之。現時吾人可言者,則為當時研究之不斷進展,置吾等於熱烈追求中,其困難雖與日俱增,亦未顧及之也。迨經數載努力奮勉工作後,吾人始克將此新元素整個分解,即現今人人所知之鐳是也。吾人發現及搜尋鐳之簡略故事即約略如下述。

研究開始時,吾人並不知此未發明物質之任何化學性質,只知其放出射線,故惟有準此以尋求之。第一步工作,即係將波西米亞(Bohemia,今捷克共和國之St. Joachimsthal)所產之瀝青鈾礦分析。除用尋常所行之化學分析方法外,復用吾等之精細計電儀器,詳試其各部分之放射性。此法即成為一新化學分析方法之基礎。後將此擴充,他人亦效法取用,遂得發現若干他種放射元素焉。

經數星期之工作後,已使吾等信服,前之預測誠為不誣,因其放射性,極為規律的漸增強烈。又數月後,已從瀝青鈾礦中,分解出一與鉍相混合之物質,放射性遠勝於鈾,並有極顯著分明之化學性質。吾人遂於一八九八年七月宣佈此新物質之存在,余因為紀念祖國起見,即命名之為釙(polonium)。

當吾人正研究釙之際,同時又發現,由瀝青鈾礦所分解出之鋇部分,另有一新元素混合於其中。經數月加緊工作後,又將此另一新元素分解,後更知其較釙尤為重要。吾人遂將於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宣佈此新元素之發明,命名即人所共知之鐳(radium)是也。

雖然,尚有極大部分之實質工作,極待完成。誠然吾人已發現此二新奇元素之存在。但僅因其有放射性,故能辨別其與相混合之鉍及鋇有異。然其混合之成分則極為微渺。吾人必須將純淨之元素提出方可。於是遂開始此項工作。

今欲為此種工作,吾等之設備,乃更顯缺欠。且又先必須有大量原礦以供精細之化學實施工作。此種偉大艱辛之企圖,吾等一無資財之供給,二無適宜之實驗室,又無人力之輔助,頗類於無中生有,或空中取物者。故若余早年之讀書時代,前曾被余之姊丈稱為余一生中之偉大英勇時期,則余夫及余現時所步入之時期,誠可稱為吾二人共同生活中之最偉大英勇者,似不為過也。

本吾等實驗之經驗,知當波西米亞煉鈾廠處理瀝青鈾礦時,鐳之部分必仍存於渣灰中。此廠為奧地利政府所有,吾人得其允許,取得當時未有任何價值之渣灰若干,即用之以提鍊鐳。當滿盛棕褐色渣灰,與松樹針葉混雜之 袋運到之日,余歡喜欲狂。後又知其放射性,且較原礦更為強烈,心中益為驚悅。此渣灰蓋係堆積於廠邊之松樹叢下者,寧非命運造化使然乎。不然使人將此灰拋置遠處,或竟隨意棄去,又將如何耶。嗣後,奧地利政府按照維也納科學學院之建議,又准吾等以低價購置此渣灰數噸。余實驗室中所有之鐳,概由此中所提出。至後日美國婦女贈余以鐳時,始別有來源也。

理化學院未能供給吾等以適當之研究處所,惟院長准許吾等利用前被醫學科用以為解剖室今已棄置之木棚,殆亦聊勝於無。此木棚頂為玻璃製,破裂多處,尚不能全然蔽阻雨水,棚中夏則溽暑悶熱,冬則寒氣迫人,雖可燃燒爐取暖,僅只近火處,略覺暖氣耳。凡化學家所應用之一切儀器,概需購置,自無庸言。棚中所有者,僅數陳舊之松木桌,數爐臺及氣燈而已。吾人化學之工作,有時產生刺激毒氣,此等工作皆必須於鄰院中行之。雖如此,室中仍不免毒氣瀰漫也。吾等之勞憊工作均在此種設備中進行焉。

然吾等一生中最快樂之歲月,亦即在此簡陋之舊木棚內渡過。終日研究不輟,沈醉其中,遇某特別重要之工作,不能中斷,即在木棚中製作午餐而食之,有時手持一與余身等重之鐵棍,竟日攪調沸騰之物質,日終則身疲力竭,幾難再稍動作。反之,另一日,則又為一極纖脆精微之部分結晶工作,以期增濃鐳質。此時,則又苦於空中滿佈飄浮之鐵灰煤塵,使余無法保護所得之寶貴物品。然處此無熙攘而靜恬之研究空氣中之快愉,及久具信心以期待更好結果,乃竟見真正進展之驚喜程度,實非筆所能形容盡致。雖有時某種工作失敗,足以引起失望之感覺,然為時未久,即有新的工作代之而興也。又當吾等靜心討論研究之時,徘徊於木棚之中,亦一極快樂之事也。

吾等尚有一件最快慰之事,即於夜間至研究室是也。是時則能見玻璃瓶或管中盛裝吾等辛苦所得之物品,各方面微放光彩,誠為一極可愛之形景,每覺神奇不迭。此映光之玻璃管,酷似空中隱約之仙光神燈然。

如此,歲月如流,吾等之努力,間除固有短時假期之間斷外,日漸顯示愈完美之證據。吾等之信心,日漸堅強,吾等之研究亦日趨知聞。後又能設法購取多量之原料,在一工廠中完成其初步粗糙手續,使余能多得時間以作其精微之末步手續也。

至此階段時,余專從事於鐳之提煉淨製。余夫則全注力研究此新物質所發出射線之物理性質。迨余處理一噸之瀝青鈾礦渣完畢後,方得確定之結果。今日吾人誠知在最富之原礦中,一噸原料中所含之鐳,尚不足數分克也。

終而吾等所分解隔絕之物質,顯示其他一切純淨入學物質應具有之性質。此含有鐳之物質,亦示一特別之光譜,余並能決定其原子量,其值遠在鋇之上,此為一九○二年所完成者。時余煉得極純淨之氯化鐳一分克。將鐳確定為一獨立元素之必需證據,至此方確鑿,然余已費去四載之光陰矣。若余有適宜之設備與便利,或能於一載中即能成就此事也。此費盡若許心血之努力結果,即成為放射新科學之基礎。

後數年,余且製出絕對純淨之鐳鹽數分克,並作更精確之原子量決定。後又能隔絕純粹金屬質之鐳元素本身。然一九○二年仍為鐳之存在及其性質正式確定之年。

數年來,吾等之生活,幾全然沈醉於研究工作之中,惟環境亦漸自變遷。一九○○年日內瓦大學擬以教授之職聘余夫。約同時,彼又在梭爾邦大學文理學院獲得一副教授之職位。余則被任為賽維爾女子高等師範學校之教授。於是吾等遂仍留居巴黎。

余對女師校之事,極感興趣,並思將學生實驗室之實際工作,充分擴展。蓋學生皆年在二十左右之女子,經嚴厲考試始得入校。入校後又必發奮工作,方能使各種必修課程及格,而後將來可有被聘為中學教員之資格。故所有青年女學生,皆努力誠懇工作,余亦樂於指導彼等之物理功課。

自吾等之發現宣佈以後,名聲日漸彰著,吾等實驗室中之靜淡工作空氣,遂被纏擾沖破,生活亦漸趨困難矣。一九○三年,余完成博士論文,並獲得學位。是年終因放射性及數放射元素之發現,諾貝爾獎金即合贈與貝克勒耳及余夫婦焉。

此項事件,將吾等之研究大為宣揚,此後竟多日毫無寧時。每日皆不斷有拜訪者,敦請講演者,及特約撰著稿件者。

諾貝爾獎金之贈賚,為一極大之榮譽。其所附有之獎金額數,較其他尋常科學獎贈豐裕,在此繼續吾等之研究上,可謂為一大補益。惜此時吾等疲勞已極,二人間常有一人健康違和,可謂不幸之至。直至一九○五年,余等始克赴瑞典京城斯德哥爾摩(Stockholm),俾余夫作其諾貝爾講演,吾等並備受瑞典人民之歡迎。

前吾等在不滿意之研究工作境況中,因過分努力而致身疲力竭,今復因宣傳之結果,受眾人之糾纏,致更增倦勞。吾人所喜歡之隔絕生活,遂被推翻,其影響及結果皆為惡劣。生活組織上,乃遭遇極嚴重之困難,因吾等之生活,必須全然脫離外界之攪擾,始克維持家庭生活及科學工作,余前已詳述之矣。凡攪擾吾等者,自然皆存心良善。然彼等實未能認清此等問題之真正情況耳。

一九○四年,次女伊芙(Eva)出生,余自須暫時中止實驗室研究。是年因諾貝爾獎金之贈與,及普通社會之公認,巴黎大學乃新闢一講座,余夫即被任為教授。同時,又使彼創辦一研究實驗室,令余任其主任。實際上,當時並未另建實驗室,僅騰出數間別處未用之空室,供吾人取用而已。

一九○六年,正當吾人正式離棄前此最感樂趣之陳舊木棚之實驗室後,余夫忽遭慘禍,余遂須單獨養育二女,同時並進行研究工作。

此次突變,使余生活中,損失最密切之伴侶,及最佳善之良友,其影響於余之深刻及嚴重,將非余筆墨所能盡述。余遭此打擊後,全然毀敗,幾覺無氣力以應付將來也。雖然余又不能忘余夫常對余之所言,謂縱令余二人賦分飛,亦仍當繼續研究也。

余夫之亡故,正當與其名字相聯繫之發現經大眾普遍認識之後。故一般社會咸認為國家之大不幸,尤以科學界為然。大半即在此種輿情感觸之影響下,巴黎科學教職會決議,將余夫在巴黎大學擔任一載又半之講座教授席,授余繼任。此項決議可謂創例,因直至此時,尚未有任何婦女曾任此種職位。巴黎大學之出此,可謂與余以最可貴及無上之尊崇,並使余能有繼續從事研究之機會,若不然或竟將放棄之矣。余並未曾期望此種榮譽,因余除顧自由為科學而工作外,未有任何奢望與野心也。今此種榮譽,反因其降臨情景之酷暴殘忍,令余更感悲痛慘傷。余又不知能否應付此種嚴重之責職。經許久之猶豫,余認為至少當試為之,於是遂於一九○六年,以副教授資格開始在巴黎大學教授。又二載,即被任為正式教授焉。

余處此新境遇中,生活上大增困難,因前余夫妻二人所共同擔負者,今則須余獨任之。二幼女之撫育,又必須親躬兼顧,余夫之父仍繼續與余同住,自告奮勇,願荷此重任,彼極樂於致力二女之看管,自其子歿後,即以此為其惟一之安慰與快樂,因彼及余之合作與努力,二女乃得享受快樂之家庭生活。縱吾人心中悲傷殊甚,亦不使彼等覺之,因彼等年齡過幼,尚未能領略其中辛酸也。余翁極願在鄉間居住,吾人遂在巴黎近郊索鎮賃一有花園之房屋,余亦能於半小時內由此達城中。

鄉間生活有若干利益,不僅余翁安享其新環境及其花園,余二女亦得有在空曠鄉間散步之益處。但彼等與余離開之時刻則較多,遂不得不雇請一保姆,此職先為余之表親擔任,後有一最忠實之婦人,曾為余之一姊監護幼女者,即由彼任之。二人皆波蘭籍,二女因得習余祖國之語言。余波蘭之家族中人,亦隨時來余處慰問。吾人常在假期中,設法在法之海濱集合,有一次則曾在波蘭山間相集。

一九一○年,吾人最可愛之翁公,經長時間疾病,竟與吾人長辭,余悲痛多日。生前余常盡余之時間,在其榻邊相伴慰,並聆聽其對往年之回憶。余之長女,對其逝世,深感悲傷,當時彼年已十二,故能知前其與祖父相處所享快樂時日之價值也。

索鎮缺乏教育二女之設施。時次女尚為一幼孩,主要需求者,僅為健康之生活環境,戶外遊戲,散步,與極初步之小學教育而已。彼已顯露活潑慧穎之性情,尤性近音樂。至乃姊之智力,頗與其父酷似,性略遲鈍,然已示富有理解與推論之天賦,故應能喜嗜科學。前在巴黎一私人學校中,已略受訓練,然余不願其在中學內讀書,因余鑒於中學校之課堂鐘點,對於青年幼童似嫌過長。

余之意見,以為童孩之教育,當同時尊重彼等生理發育,及身體進長之要求,並須騰出若干時間,以培植其美術知識,今日之大多數學校中,用於各種讀習訓練之時間過多,家中必須自修課業又極繁重,余又覺此種學校大半之科學課目,皆缺少實際之練習以相配合也。

巴黎大學之教職員中,有數人對余此種意見,表示贊同,吾人遂組織一互助合作團體,以教育吾人之子女。每人各擔任一種指定之課目,授與所有之生徒,吾人之職事本皆極忙碌者,而子女之年齡又參差不齊。雖然,此項試驗,極為有趣,在不多之課室鐘點中,吾人竟能將一合意教育所需要之科學及文學成分,聯合一致以施授之,所有科學之課程,又皆附帶有實際實驗,幼童等莫不極感興味。

此種設施,為時二載,大半之幼童,皆獲益匪淺,而以吾之長女為尤甚,經此預備後,彼竟能插入巴黎一學院之高級班,並毫無困難的應學士之各考試及格,且早於尋常一般之年齡,後彼即在梭爾邦大學讀科學。

次女早年之教育,雖未能受此同樣設施之益,亦能入一學院,初僅習其課程之一部,後始為正式學生,全部習讀,功課成績,尚稱佳善。各方面之課程,洵皆滿意。

余極願二女得一合理之體育訓練,除戶外散步外,余最重視技術體操,及各種戶外運動。在法國,此方面之女子教育,仍多被輕忽。余常監令二女,每日練習各種柔軟體操,並令彼等在山間或海濱渡假期,故彼等皆善於蕩船,游泳。至於作長途步旅,或遠道腳踏車遊,更非所畏難。

兼顧二女之教育,自僅為余職責之一部,大半之時間則全消於職業之上也。常有人,而尤以婦女為甚,問余何以能將家庭生活與科學事業並行不悖。誠然,事非易行,必須具有極大之決心與犧牲方可。余與現已長成之二女間之感情極濃厚,且能長久維存。家庭生活,因互相之諒解,及彼此之愛戀,倍增快樂與光明。雖一句苛刻言語,或一件自私行為,亦皆余所不容忍者也。

一九○六年,當余繼余夫在巴黎大學任職時,余僅有一牽強之實驗室,地域狹小,設備有限。昔時本已容納數科學家及學生幫同余夫妻工作。今因有彼等之助益,余遂能繼續從事研究,結果尚允為可觀。

一九○七年,余受美安德魯.卡內基(Andrew Carnegie)先生同情之贊助,捐贈與吾實驗室一常年之款項,以為研究獎學金,使程度高深之學生,或其他科學家,得致全力於考察研究。此種基金,最為鼓勵一般有志於研究,及賦有考察之才能者,使其得以保全其整個從事研究工作之志願。為科學設想,社會人士,似應多多贈置此種獎金。

余當時,正在以所有之時間,從事提煉數分克之極純淨氯化鐳。即以之於一九○七年,重新作鐳原子量之決定。至一九一○年,余始克提出金屬質之鐳。此項手續,最為精細纖柔。余頗得實驗室職員中一著名化學家之臂助,此後即無人再為之。因其有喪失鐳質之絕大危險。僅能在極端謹慎之下,方可避免。於是余終得一觀此神祕玄妙白色金屬質之鐳,然不能將其在此種狀態下保存,以他種實驗正待用之也。

至於釙,余則永未能將其隔絕分解,因其在原礦中之成分且較鐳更少。雖然,余之實驗室中,曾製成最濃厚之釙質,並以之作各種重要實驗。其中尤以關於釙放射時所產生之氦氣為最。

余又曾將實驗室中之各種量度方法,特別精心改造。前已述及,在鐳之發現中,精確量度之功,佔重大地位。余甚希望更有效之量度方法,能引致其他新發現。

余曾創製一極美滿之方法,用鐳所產生之放射氣名為鐳射氣者,以決定鐳之實量。余實驗室中即時用之,以測量極微量之鐳(小至一毫克千分之一或更少),結果頗為準確。其較大之量,則常用其貫穿輻射名為伽瑪射線(Gamma rays)者以為量度之根據。余實驗室中,亦有作此種量度之適當設備,用其射線以測量鐳之量,較在天秤上稱之,容易而美滿。然此種量度,則必設置有可靠之標準。故此鐳之標準量問題,必須先有縝慎之審定。

量度鐳之方法,必須建造在鞏固基礎上,以便於實驗室及科學研究之用。此事雖已足為其必須規定之原因,抑更有進者,鐳質在現代醫學上之應用日增,故控制商業上所製成之鐳量,及其純淨程度之比較,皆為必需刻不容緩者也。

鐳影響於生物之特性,初步實驗,曾在法國美滿完成。其所用之鐳,即為吾人實驗室中所供給日。時余夫尚在。其結果立刻與人以鼓勵及激刺。因成為醫學之新支派,即名為鐳療法(radiumtherapy,在法國稱為居禮療法,Curietherapy)。初在法國,繼在他國,發展極速。為供應此種需用起見,製鐳工業因亦成立。第一個製鐳工廠,即在法建立,製造成績極屬美滿。後他國亦有設立者。現時最主要者,則在美國,因其產有大量之含鐳礦苗,名為鉀釩油礦(carnotite),便於取用。鐳治療術亦追隨製鐳工業,並行發展。對於療治某數種疾病之效力,漸日趨重要。其中尤以醫療癌病為效最著。因此種結果,大城市中,已有若干醫療院創立,專施行此新式醫治方法。有數院且存有鐳數克現時鐳在商業上之價格,為每克七萬元美金。其製造成本,所以如此昂高者,實因原礦含鐳成分極為微小也。

吾等之發現,對人類竟有偌大利益,不僅其在科學上極為重要,且具有效能力,以減除人類之痛苦,及醫治可畏怖之疾病,余感動欣慰之心情,想必為人所易見。此亦即吾積年累月,堅苦勞作所得之最光彩報酬也。

療治手術之成功,必須對所用之鐳量,有準確知識方可。故鐳之度量,在工業上,醫藥上,及理化研究上,皆有同等之重要。

鑒於以上各種需要,各國科學家,聯合組織一委員會,全體同意制定一國際標準,以備採用。此標準即為一縝密秤出之純淨鐳鹽若干。並另製出副標準數個,與此基本標準,互相比較其放射性,以備各國取用。委員會指派余為製作此原初標準之人。

此種製作手續,極精微細緻,其重量甚小,約合二十一毫克之氯化鐳。稱量又必須極端準確。一九一一年,余將其製就。此項標準,為一薄玻璃管,長約數釐米,盛裝前用於決定鐳原子量之純淨鐳鹽。經委員會批准接受後,即存於巴黎附近賽維爾國際度量衡標準局中。委員會並製出副樣標準數個,經與原初標準比較後,即送出備用。在法國存有鐳之玻管的檢定,皆歸余實驗室執行。檢定工作,即為量測其輻射。無論何人,皆得攜其鐳質前來余處查驗。在美國此事則歸標準局承辦。

一九一○年,有提議將「榮耀名籍」之獎章贈余者。前曾對余夫,有此同樣之擬議,彼因反對一切榮譽褒獎,未肯接受。余夫及余在所有一切上,莫不取一致態度,余自亦不願在此細事上,取歧異行為。故雖有內務部之督勸,余亦未肯接受。同時,又有數同事,勸余呈請為巴黎科學學院會員之候選人。余夫在其生前,曾為其會員者數月。余猶豫不決久之。因按照習慣,若欲中選,必須遍行拜訪科學學院中之舊有會員。雖然,若中選,則余之實驗室可享得若干利益。乃決定請求為候選人。此項請求,引起社會一般之熱烈注視,特以其為科學學院收納女會員大問題爭論之焦點。有若干舊會員,在根本原則上,即反對之。當審查時,余僅因差數票而落選。余遂永不願再請求之。因余最厭惡其必須經私人援助及奔走也。余以為所有此類之選舉,應全然根據會內自動決定,不當有個人之謀求與援請。例如有數學院及學會,即納余為會員,未經余方任何之請求及主動也。

因上述一切勞心累力,牽慮掛念之事,全集中於余一身,結果遂使余於一九一一年底,墮入沈痾之中。適諾貝爾獎金,又二次頒贈與余,此次則為單獨贈余一人者。誠給余以極特殊之榮耀,對余所發現之新元素,及製爛之純鐳,更表示極度嘉許。當時余雖在病苦中,亦親赴斯德哥爾摩領受此項獎金,余之長姊及長女伊雷娜伴同偕行。頒贈諾貝爾獎金之儀式,極莊嚴動人,頗有一國家儀式之尊嚴氣概。余於此受熱烈之歡迎,而瑞典婦女界尤為熱忱招待,快慰之至。但余之病楚殊重,返法後呻吟於床間者達數月之久。因患重病,又為余二女教育之方便起見,遂不得不由索鎮遷移至巴黎城中居住。

一九一二年中,余與他人合作為華沙創辦一鐳學實驗室。此實驗室為華沙科學學會所創立者,聘余為指導主任。余未克分身離法以返祖國,但甚願以所有時間,組織並指導此新實驗室之研究。一九一三年,余之健康稍有進步,遂赴華沙參加其成立紀念典禮,其款待歡迎之熱忱,動人已極。使余感覺,人民在特殊政治困難狀態之下,仍能本愛國熱情,創造成立一有用之事業,能不令人感佩銘誌乎。

迨余之疾病痊癒一部後,又重新努力奔走為巴黎市籌創一適當之實驗室。終乃籌備妥當,一九一二年開始建築。巴斯德研究院,復表示願與此實驗室合作,經梭爾邦大學同意,遂決定產生一鐳學研究院,包括二實驗室,一為物理實驗室,專供研究放射元素之物理及化學特性之用。一為生物實驗室,則研究其與生物及醫學上之應用。但因經費欠充足,建築工程進行遲緩,當世界大戰於一九一四年爆發時,尚未全部完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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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瑪麗.居禮 (Marie Curie)

1867年生於華沙,畢業於梭爾邦大學,同時也是該校第一位女性講師。1903年和丈夫皮耶‧居禮及亨利‧貝克勒耳共同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1911年又因放射化學方面的成就獲得諾貝爾化學獎。是歷史上第一個、且是在兩個不同領域獲得兩項諾貝爾獎的得獎者。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居禮夫人提倡使用放射線救助傷患,為後來的醫學放射科開了先河並打下基礎;1921年,她為了籌措放射學研究的款項前往美國,受到熱烈矚目。然而因為長期與放射物質接觸,加上沒有完善的防備措施,居禮夫人於1934年去世。1995年,法國當局將皮耶.居禮和瑪麗.居禮移葬巴黎的先賢祠,以表彰他們對於人類的貢獻。

居禮傳
Autobiographical notes & Pierre Curie
作者:瑪麗‧居禮(Marie Curie)
譯者:黃人傑
出版社:臺灣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09-10-01
ISBN:9570524081
定價:280元
特價:93折  260
其他版本:二手書 16 折, 45 元起